——既然身为凡人,她或许因了自身的劣势,无法与他并肩作战;那便索性付出十倍、百倍,乃至千倍的努力:至少让他的身后,不再有负担。
曾写下了“平安”二字的少女如此微笑着,眼神清澈,眸光灼灼。那一丝隐约的“势”,在她看不见的某处升腾而起,恍若昭示着某种铺满荆棘的未来。
案上的膏烛与香炉中的烟气,在少女的夜读之中越烧越短,渐渐消逝于如水的夜气中。屋外有夜风吹过。星空下的万物,仿佛在一片静谧中齐齐低语。外城小金桥下的流水,随着漫天流淌的星辉汩汩低吟,终究在某个不显眼处,溅起了数点水花。
……
……
这一夜,雉门后的宫殿中,周主身着常服,面色平静地批改着案上的公文;静萱堂中,赤芈一身绛红色巫衣,跪坐屋前结草祷祝;七十里外的永康村前,那些甲胄加身的商营军卒衔枚疾走,在暗夜之下集结前行;而远隔千里的朝歌城中,那身着帝袍的辛王,正如往常一般痛饮了一番,带了醉意遥遥注视着摘星楼外的灯火。
帝辛立于夜风之中,微阖双目,似在心底默默勾画那幅染血的山河图。眼下分明时气渐暖,然而那看去高大的背影立在暮春的轻风中,却无端显现出了几分萧瑟。
太庙之中的春月月令,早已渐渐行到了尾声。立夏未至,寿仙宫内的宫人们却已然预备起暑天的薄衫。谷雨过后,御苑中的群芳早已换了新宠,而后宫之中每日的用度,却是分毫不曾随着时令而减少……
帝王沉默良久,徐徐吐出了一口气,似是感慨,又似叹息。他眯眼,仿佛忆起了昔年,父王初次为他选妃时的情形。
那时商军刚好结束了一场方国之战,自己狩猎归来,新妇正微笑着跪在井旁,亲自淘洗着得自东夷的新米。彼时那妇人抬袖擦汗,一眼见了他肩上扛着的猛兽,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惊呼;未曾松开的手上,沾满晶莹的米粒。他略带戏谑地走近,那些莹白如玉的新米便沾上了女子的面颊,衬着那妇人红润的面色,竟带了某种奇异的美感。
他一时怔住,抬手去摘那妇人面上的米粒,却是不慎捏碎:细白的米汁,在那女子的面颊上晕开一抹细白的清霜……
帝王闭目,似乎微微勾起了唇角。
或许是那一抹白皙的颜色打动了爱美的女子,此后的宫中,渐渐有各类妆粉被偷偷制作出来。那段时间,殷都的女子似是都变得颇为养眼,温润的肤色中,依稀透出几分富态与丰腴。素来尚白的商人纷纷追逐起这样的颜色,更将各类材料制成的妆粉贩出,于各个方国间流转……
帝王摇了摇头,眸中的追忆之色愈加浓重。
他想起了那年初征东夷时,持着长戈与大杵的殷人,骑着威武的战象踏过东南的土地。后来,那头曾伴他幼时狩猎的战象,死在了东夷人的矛下。
战毕,他面色沉重地命人厚葬了那头战象,却独独留下了那一对象牙。昔年身着甲胄的王子注视着夷人的土地上,看着大捷之后的部下,沉默良久。
最终,他默念着幼时开疆拓土的誓言,在太史与群臣的见证下,踏着绚烂的朝阳登基。年轻的帝王将战象的象牙琢成了一对莹白的玉箸,看着案头那些诸侯上供的犀角之杯,白玉之碗。他注视着烽烟缭绕的山河,对着手中的象牙箸轻声呢喃。
来,随孤一同征战天下。你食,我食,且看那东南的疆土,尽皆为我中原吞并……
帝王振袖,终究沉默着离开了窗前。时光荏苒,那个曾经淘米等他归家的妇人,早已在家族与权势的浸染下变得善妒嗜杀,面目可憎,终究自取灭亡;那双不再洁白的象牙箸已然带上了裂痕,却是渐渐陪着他吃下了大半个东夷。新建的宫殿愈加精美豪阔,美姬与财富,在时光的流逝中渐渐充盈了他的朝歌……
——帝王的双手已然沾满了鲜血。那些反对的声音,早已渐渐在这些年间化为了白骨下的烟尘。那些人里有他的皇叔,亦有他的兄长,他的亲族。
然而,他只是平静地饮着杯中的酒浆,看着宫内风干的各色肉脯被人呈到案头。
开疆拓土的伟业似是就在眼前,他听着朝内朝外的风言风语,揽着身旁的御妻,醉眼惺忪,笑得玩味而怅然。
——御妻,你看那天上的三足玄鸟。日日普照下土,是不是光华耀眼,举世无双……
疲惫的帝王终究坐倒在了几案侧,衣衫凌乱,狭长的双眼中却隐隐透出一丝清明。他抬头,仿佛无意地看向摘星楼上那张绘着涂山的画像,一声轻笑,不知针对何人。
——“如此……是否便可意餍愿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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