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五,宜远行。
通州码头往来客商如云,南腔北调声此起彼伏。
一艘挂着白幡的商船破天荒的泊在官船停靠处,甲板上披麻戴孝的青年带着个老管家正等着开船,正是南下的贾瑞与忠叔。
哪怕时辰还早,船老大也没敢耽误,检查好粮食饮水后,便大声吆喝着指挥船工开船。
船工们在最下层的舱房里,个个上身赤-裸只着短裤,露出油光光的肌肉,喊着号子用力挥舞船桨,只等出了码头便全速前进。
在蒸汽机没有普及的时代,船工是最苦逼的三大职业之一,其他两种是打铁磨豆腐。
船工纯粹是卖苦力,技术含量不高。
每当这个时候,就特别怀念现代的各种科技——点亮科技树绝对是造物主给人类开的金手指。
“大爷,回去歇着吧,到金陵最快也得明天晚上。”忠叔招呼贾瑞。
贾瑞一脸担忧:“您一把岁数了,还非要跟来,我真担心你的身体撑不住。”
忠叔呵呵笑道:“再送老爷一程老奴心甘情愿。”
贾瑞只好点头,这样深厚的主仆情谊他不止一回羡慕。也不知道他去世以后,有没有人如此惦念。
船一路南下,兴许一望便知是扶灵回乡的船,没遇到什么麻烦。只是从出京不远的兖州开始,水军衙门的巡逻船便每每跑来要好处。虽说忠叔拿着翰林院的名头给打发了,但银子却也没少塞一两。
记得第一回看到这一幕时,忠叔一番安慰的话让他记忆尤深:“一路上关卡数个,便是官船,只要官职不高,也要塞银子,更何况我们乘的还是商船?”可见盘剥如何严重。也是,后世八九十年代都不能免,更何况千把年前的封建社会?制度再完美,执行的却仍是有私心的人。
对此,贾瑞只能暗暗摇头,难怪卖南北杂货也能获利颇丰,有本事走通南北本身就是实力的体现,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做到的。
其实他也不是心疼银子,而是见水兵脚步虚浮,下盘不稳,武力值明显不高,远远比不上忠顺王家的守卫。就这真能应付水匪?不过大周似乎治安还好,倒是没听说大运河有水匪出没。
船上的日子很无趣,到了高邮,贾瑞已经在船舱里待不住,时时跑到甲板透风。
举目远眺,大河两岸尽是荒地,为了防卫,既没有树木也没有芦苇,怕的就是匪盗藏身其中难以发现。故而,除了蓝天白云还有河水,还真没什么可看的。
河面虽说没有工业污染,但不时散发出一股股水腥气,并不如何美好。
纯天然无污染全绿色贾瑞也很难接受,因为便溺是直接倒进河水里的。最离谱的是,洗衣服、洗漱用的也是运河里的水,让人倒尽胃口。
船老大见他闷闷不乐,送上鱼竿,也好钓鱼打发时间。
想到神识有成,贾瑞灵机一动,打算试试能不能在水下找到宝贝,没有拒绝船老大的好意。
坐在船头,手里拿着钓竿,看似眯着眼睛盯着钓钩,实际上神识正缓缓下潜。
水下贪嘴的鱼儿不停触碰钓钩,还有水蛇游来游去。再往下,慢慢有大鱼出没,脊背披着黑灰的保护色。而水底,水草发丝般随水飘荡,污泥里有河蚌、碎石,甚至乘客不小心跌落的杯盘碗壶等物。都是些寻常之物。还以为会看到骨骸、骷髅呢。
钓鱼运气不错,竟然钓上来一条四五斤的鲤鱼。
正当他想将鲤鱼交给厨工,中午红烧时,却听到幽幽一叹。
原来不知何时,在舱里小睡的忠叔已经醒了。
“怎么,忠叔吃鱼吃腻了?”贾瑞笑道。在船上这段时间,顿顿鱼虾,不止忠叔吃腻,他也吃腻了,毕竟厨工的手艺远没法同米婶比。
“做了个奇怪的梦。”忠叔喃喃道。
看他满脸心有余悸,贾瑞好奇地问:“很可怕?”
忠叔在他身边坐下,娓娓道来。
梦里他被贾代儒早早放了良,更是娶了妻生了子。家里虽然不富裕,但日子还可以,他没什么特别爱好,只是爱吃鲜鱼。
这天,家里来了个客人,正是多年未见的主家贾代儒。
他高兴坏了,吩咐下人去买鱼,想着这样既能招待贾代儒,也能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一举两得,是很聪明的做法。
下人做惯了活,动作麻利,只一会,便拎着条手臂长的大鱼从坊市返回,还迅速将鱼整治好,红烧、清蒸、鱼丸一个都没少。
贾代儒见多年未见,情谊不变,哪怕家境不好,也尽心尽力招待,很满意也很高兴。
二人边吃边聊,说了不少陈年旧事,美美吃了一餐鱼。
酒足饭饱后,忠叔便有些困,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他发现四肢没了,只剩躯体。心里一着急,发现自己竟变成了一条鱼,正自由自在游在无边无际的水里。
四周许多水草飘荡,小鱼小虾来回啃食,还有大鱼、乌龟、蚂蟥等等各种生物。
第一次用这种视角看世界,忠叔满心都是好奇。
水底也不平静,总有大鱼吞吃小鱼,乌龟吞吃小虾。好在,他有手臂长,尾巴强劲有力,武力值不低,无人敢惹。
逍遥的日子没过多久,一场飓风袭来,将他连带着大量河水卷入半空,眼看着就要窒息而死。
就在倍感绝望,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暴风雨忽然散了,而他也落入一条河里。
这条河救了忠叔一命,从此他就在河里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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