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驴儿先是不吭声,坐油灯下望,一动不动的眼神令二拐子头皮发麻。眼看望得二拐子坐不住了,才说:“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跟你暄暄。”
“暄,该暄,是该暄。”二拐子应着声,却不知道该暄甚。
“院里,还过得顺心?”
“顺心,顺心得很。”二拐子连连点头,趁空又给七驴儿续满了茶。七驴儿笑笑:“你看你,手抖个甚,我又不是少奶奶,又不是命旺,看把你吓的。”
“我吓么?”二拐子抬起头,不相信地盯住七驴儿,“不怕,我有甚怕的?”
“你是不怕,可我怕。”七驴儿道。
“你怕甚?”二拐子忽地抬头,一脸不解。
“怕马巴佬,怕六根。”
“他们……”
“冤哪——”
七驴儿说完这句,不说了,专心致志喝茶。喝得那个有滋有味,直把二拐子肠子都喝出来了。二拐子猛就夺过他茶杯:“喝个甚,不就一个茶么,喝个甚?”
“嘿嘿,嘿嘿,你还是怕,比我怕。”七驴儿阴阳怪气说。
“我怕个头,大不了——”
“大不了咋?”七驴儿忙把眼神凑过来。
“不说了,不说了,喝茶,喝茶吧。”
接着又喝。直到巷道里响起芨芨的脚步声,两个人谁也没再说二句话。七驴儿不想见芨芨,起身告辞。临走,突然又丢下一句话。
“这趟回来前,我见了一个人。”
“谁?!”
“你舅舅,二瘸子。”
51
菜子下种的季节再次来临,连着三场透雨润得谁都心里痒痒,恨不能找下河院多租些地种。少奶奶灯芯带着木手子到南北二山洼里走了一遭,见有不少阴坡可开耕,遂发下话,有人手的尽可垦荒,开出的地租子头年免,二年减半。沟里人的热情被极大地调动起来,纵是人手不多的也争着要开耕。二拐子终于被派上用场,给垦荒者量地埂划地皮。沟里人到现在还不大习惯称他管家,仍是一口一个二拐子。下河院这位新管家一开始便让沟里人小瞧,跟六根的威严比起来,二拐子的做派让他们感到滑稽,语气里自然多了戏谑的成分。
沟里人一向爱拿二拐子跟女人的事取笑,这阵把矛头指向芨芨。北出皮匠的女子生下蒿子和腊腊后肚子泄了气似的好久鼓不起来,人们便笑二拐子是不是没了种,要不要帮他弄?沟里人开起这种玩笑一向粗野,说二拐子一定是摸人家媳妇儿摸得流尽了,反让芨芨那么好一块地荒着。众人的玩笑里二拐子渐渐勾下头,心事漫了上来,忍不住冲笑他的人骂,尿拉完了没,不想要地给老子回去。对方当下拉下脸,你算老几,给个棒槌当枕头,还真当是管家了?一句话戗得二拐子怔半天,一声不吭蹲沙河沿上发闷。
沙河水滚滚西去,浪花飞溅,河边的杨树林吐着新绿,风吹枝儿动,树上的雀声唧唧喳喳,磨房的吱扭声更像一首古老的乡曲,吟得人心气怡荡。所有这一切都像灌他耳朵里的嘲笑声,二拐子这个下午经历了一场撕心裂肺的煎熬。
往回走时,脑子里突然又跳出七驴儿那句话——“我见过二瘸子!”
少奶奶灯芯累了一天,回到西厢房想躺一会儿,七驴儿居然坐屋里。西厢房不是随便进入的,灯芯脸上蒙了霜,心里也起了火,正要发作,七驴儿却讪笑着道:“少奶奶千万别生气,我来是有要事说。”灯芯压了火,不快地说:“不操心榨油乱跑甚?”
七驴儿颤惊惊说:“油快榨完了,我来是想跟少奶奶讨个话,巴佬们油榨完没事儿,放回去来年又不好叫,不如想法儿找点活留住他们。”
油坊的巴佬都是冬天来春末去,平日没活干,这也是留不住人的缘由。灯芯打量一眼七驴儿,见他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跟院里的下人判若两样,整日在油坊却闻不见一丝油味,反倒有股菜子的弥香。灯芯喜欢干净男人,凉州城苏先生已在她心里种下深刻的影子,成了她审视男人的典范。见七驴儿灵眉灵眼,嘴又这么会说话,心里的气去了一半,阴着脸问:“你有甚法儿?”
“我想让他们酿醋,正好油坊有空闲房子,改醋房并不难,醋糟还能喂猪哩。”
“哦?”灯芯有了兴头,让他把话说完。七驴儿这才把心里想多天的话说出来,灯芯听了觉得还真是不错,这沟里沟外哪家不食醋,当下对七驴儿生了好感,要是谁都肯动脑子,院里的事办起来就容易多了。
“那你回去抓紧办,缺的少的只管吭气儿。”说完躺到了炕上,她实在太累了。七驴儿知道该告退了,身子却不听使唤地赖在那儿,半天后他说:“少奶奶累了一天,要不我给你敲敲腿?”
灯芯好奇地抬起头:“你会敲腿?”
“会。管家六根在油坊时,每天都给他敲。”
灯芯哦了一声,没说敲也没说不敲。七驴儿犹豫片刻,走过去,跪炕沿下敲起来。你还甭说,七驴儿这一手还真管用,敲着敲着灯芯就感觉不到腿疼了,浑身慢慢舒开,随着敲打的节拍走进一个陌生的境界。风从山谷缓缓吹来,撩拨得人无比通畅,血液伴着雨点的声音汩汩流动,身心花蕾样绽开。灵魂渐渐从ròu_tǐ脱开,飞向一个神往已久的地方。
七驴儿敲得投入极了,两只灵巧的手像在飞翔,从灯芯修长的腿飞到纤细的腰际,驻足片刻,又飞往脊背,在肩胛处向左右延伸,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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