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又咋的了?”一个很着急的声音问。
“他们出去了之后,就听见外面嚷着啥子‘腿子(黑话:牲口)’、‘沫子(黑话:烟土)’、‘票子(黑话:人质)’的,要我们家三天之内拿出二百大洋去赎人,不然,他们就撕票。我爹见他们退了之后,慌忙着点上一根麻秸火给我娘包胳膊,摇着头说不好了。”
“小铁锤儿,你还睡不睡觉!”这个时候,马老哈的儿媳妇在自家的院子门口喉咙里着火似的冲着这边嚷,“再不回来,我就把院门给杠上,让你在外面野一夜。”
马老哈听到儿媳妇的嚷,不由得整个身子抖了两下,烟袋窝子在地上磕了几下,两手摁着两个膝盖站了起来。
“咱们这不是寨子吗?都在寨子里住着,咋的土匪就进了寨子呢?”旁边的斗叉子见马老哈起身了,很不相信地问了一声。斗叉子念了几年的书,高小没毕业就因为经常逃学给学校开除了。就因为念了几年的书,他就很有理由地不相信啥子历史,说那些凡是牵扯到历史的东西都是胡扯,什么前三皇,什么后五帝,都是那些能说会道的写书人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在那儿瞎琢磨出来的。就今天马老哈讲的土匪进寨子这件事儿,他一样不大相信,心里仍觉得是马老哈没睡着就说胡话,说梦话。
马老哈听斗叉子这么一问,独自摇了摇头向斗叉子他们叹了一声说:“那是咱们寨子里的家丑啊,以后再跟你们说吧。”说着,他扯起了身旁的小铁锤,心里哆嗦着往回走了。
人们为没能听全马老哈把土匪进寨子的事儿说个起落,心里也都觉得扫兴,纷纷摇摇头拍打着屁股上的灰土悻悻而去。
“人还没个鸡奶子大,野起来就不知道归家,也不看看是啥时候了!以后再这样,我就叫你在外面过夜!”马老哈扯着小孙子铁锤刚抬脚迈进院子,儿媳妇又在院子里冲着小铁锤嚷开了,“天天晚上这样让人喊着才知道回来,干脆就死外面别进家算了!”
马老哈心里扑扑腾腾地疼,他很清楚,儿媳妇不是在嚷小铁锤,而是在嚷自己啊!嗨……,布怕熬成鞋,人怕熬成爷,人老了,到了这个份儿上,不中啥用了,也就成了没底儿的破罐子,谁想踢腾谁踢腾。他堵着心思回到了牲口屋子,然后划着了火柴,哆哆嗦嗦地点亮了那盏挂在墙上的煤油灯。即刻间,煤油灯豆大的灯火把昏黄的光散布开来,整个牲口屋子显出麻麻亮来。他眯着两眼看了一阵儿煤油灯,然后把烧到手上的火柴杆儿丢开了,转身给那头瘦弱的老牛上了一槽子的草,就吃力地爬到土坯砌成的床铺上,撩开那床脏得可以磨刀的盖被,吹灭了墙上的煤油灯,衣裳不脱就侧歪着身子躺下了。
那头老牛并没有马上起身到槽子里吃草,而是仍旧卧在那从肚里倒出白天吃进去的干草枯枯喳喳地反刍着,来回咽吐的声音也咕咕咚咚地响。
马老哈在床上躺了很久,翻来覆去地咋地也睡不着。他觉得整个身子骨头节儿要散架儿似的,都在突突地跳着疼,特别是两条腿,单是疼还不说,里面骨头疼,外面的皮肉发木发麻,跟不是自己的腿一样。他吭吭哧哧地从被窝里坐起来,两手轻轻地捶打了一阵自己的两条腿,慢慢地就觉得不是那样麻木了。他又用两手揉了一阵两条腿,似乎觉得皮肉里的血水有了一些动静。这人一老,身上的毛病就多了。就这身子骨,白天活动着还不觉得咋的,一到晚上往床上一躺,就浑身缺胳膊少腿似的不自在。
这时,外面的院门哐哐啷啷响了几下,接着就传过来金锤在喊着要开门的声音:“爷,起来给我开门呀。”
马老哈听见大孙子的喊声,很吃力地下了床,黑暗中用脚在地上蹚得了自己的那双破得四面都张了嘴的鞋子,不管反正,趿拉着就出门去给金锤开门。脚下的鞋子太破了,很不跟脚儿,像个大破瓢似的忽闪着。这鞋,还是女人没走的时候给自己做的,四年了,要是女人还活着,咋的也不会破到这个样子还在脚上穿着?女人活着,这四年来,咋的也给自己缝缝补补地做出几双新鞋子了。儿子的女人,自己不指望着能给自己做啥子鞋子,只要每天不给自己白眼子看,每天不嘟囔着嫌弃自己,那也算是自己这辈子烧了高香了。打女人走了之后的这几年,儿媳妇每天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给自己脸色看,动不动还指桑骂槐地咒着自己咋的不早死。多少次,自己也想喝药上吊去找女人去,可看着眼前的几个孙子,自己又舍不得。虽说自己也不指望着以后能享到孙子们的啥福气,毕竟几个孙子是马家的后人,不看着他们长大成人,自己放不下这个心。他为大孙子金锤开了院门,
金锤两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嘴里嘘嘘着口哨一步三摇地进了院子。
“哪儿去了?咋的这个时候才回来呀?”马老哈瞅着金锤得意的样子,随手把院门重新给拴上了,回头心疼地问。
“没哪儿去。”金锤很得意,回得也很板朗。
马老哈瞅着金锤的后脊梁影子,心里很纳闷儿,这些日子金锤这孩子总是这个样子,每天吃过晚饭就出去,一走就到这个时候才回,是不是这孩子有啥子事儿了?他没有追问金锤到底做啥去了,老话说,一辈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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