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更晚的时候,酒肆里已经满座,他正在刻意沐浴,突然六岁推门而入,涨着一张绯红的脸,满是歉意地说道:“东家,有人托我问你,会不会大出血。”
冯无病眉间一蹙。
隐隐有些生气,可转念想,六万这样急切,肯定不是小事,或许关乎人命,若此时发怒,未免太冷血了些。
他还算镇定地问:“谁出事了?”
“裴三姑娘的一个朋友,难产半日,孩子平安落地,人却快要不行了。”六万语速飞快地说道。
就在六万说这些的时候,他已经快速擦干身体,并穿好了里衣。
冯无病叹了口气,心道,就猜想此事必与她有关。
想了一想,答复六万:“妇人生产,向来十分危险,遇上大出血者,十有八九不可活,我怕我去了也是白去。”
六万又道:“天可怜见,眼看临盆已近,孩子的阿爹突然却突然跑了,如果阿娘再出去,这孩子……多半……”
多半可就没活路了。
冯无病已然装束完毕,从案上取下银龟罗子,走出屏风,来到六万跟前,冲他点头说道:“我不敢保证什么,姑且去试试,有命无命,但凭那对母子自己的造化了。”
门外传来好长一个吁声。
他望着门上那条横粗的暗影,轻轻提起了嘴角一笑。
由裴三带路,他紧紧相跟在后,转眼二人便来到了一间破茅屋前,一股生产的腥气与柴烟燃烧的酸味混杂在一起,浓得不能再浓,顿时扑着面颊而来。
屋中一共有三道呼吸声,一者年老但沉稳,就当是稳婆的,一者气若浮丝,当属产妇,一者安宁静谧,必是刚刚出生的小孩。
稳婆轻轻抽噎着,好像在哭。
“多看一眼吧,是个胖小子,称手着呢……对了,我忘了你是个聋子……来吧,你摸摸这小手,多肉乎,将来一定有福。”
“唔……唔……”
裴三一个转身,突然跪在了他跟前,说了多年以来的第一句话:“行不行你都治治,死马当活马医。街上的郎中谁也不肯来瞧,我没方了,我也知道男人进产房,是大触霉头的事,可我实在不忍心——”
“领我进去。”冯无病打断了她的话,同时从外披的大氅上撕下一截布条,结结实实地遮住了眼睛。
“看不见怎么治病?”
“号脉,一会儿你把她的手并给我。”
“行吧……当心,脚下有坎。”
就这么由她牵着,冯无病入了这间血味深浓的产房,一出现,便把稳婆给惊得怆惶大叫:“裴姑娘,这可使不得,怎么能把男人领进来呢?”
“他不是男人!”裴三粗声粗气道,驳完,顿了一顿,立马慌说:“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别把他当成男人,把他当成郎中!他是个炼炁师,天罡地舆,无一不知,十分厉害。”又是一顿,再接着补充:“这个节骨眼上,已经请不来郎中了,便让他试试吧。”
稳婆兀自嗫嚅了一会儿,又是咂嘴,又是叹气,又是着急的,反正听着很不镇静。
可毕竟攸关人命,最后倒也没再阻止。
裴三把他领到床边后,很快就将一只好像刚刚握过冰块的手放进了他手心。
把过脉,心知已经没得救了,他只好从茶罗子中取出一枚药丸,递给了裴三,“半碗温水,化开灌下,能不能救得活,都是最后的法子了。”
裴三默然接过,很快忙于化水灌药,听见她猛使劲的动静,兀自猜想产妇只怕已经闭了口了,才翘不开嘴,越发觉得这条人命已悬,未料二刻钟后,却听裴三大喊:“有气了!有气了!”
稳婆抱着孩子,跟着念了一串佛号,他微微一笑,收起茶罗子,起身而立。
“哎,不知东家这是什么灵丹妙药,居然能叫濒死之人起死回生?”稳婆好奇地打听道:“若肯将药方相告之,来日必救人无数。”语毕,又紧跟着念了一句佛号。
他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此丹非我所炼,既只有四粒,想必来之不易,她能活过来,是她运气好。”
裴三又谨慎仔细地将他扶了出来,来到路上才说:“你可真是活菩萨,这药如此珍贵,我替文娘多谢你了。”
他摇摇头,“救人要紧。”想了想,又接着问:“人虽活了,却虚弱的很,还带着一个刚刚出世的孩子,你心里可有打算?”
裴三挠挠了耳根,眼睛看向了别处,轻声喃喃道:“这倒是……实在话,我方才光顾着救人了,并没有想那么多。”
“最好找个细心点的婆子,专门侍伺她一阵,直到她身体康复些,才另作打算。”他沉吟道。
“你一个大老爷们,虑事还挺周全!”裴三一脸敬佩,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他微微感到有些不自在地抿了一下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话到口边,却又咽了回去,毕竟当着一个屠宰户的面说这些,总归有些不恰当,想了想,不如不回。
两人间静谧一时,稍事,裴三又眨着眼睛说:“我倒认识一位好心的寡妇,只要给够银两,这事儿不难办,回头再找郎中拿几包补气养血的药,边调理边养,究竟怎样,到时再合计吧。”
冯无病点了点头,同时从袖袋里摸出几两碎银子来,裴三看见,却瞪着大眼大叫起来:“可别!再折煞我,我就给你嗑一百个响头还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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