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起某公馆的盗案来。因为是白昼抢劫至四小时之久,并且掳人,简直开了盗案的新记录,所以事后他亲自去考察过;他亲耳听得事主的家里人详述强盗的人数服装,以及他们的从容不迫的胆大的搜劫,可是现在来信却倒说是"全属子虚",是"谣传"了!案情的严重和事主的太畏怯,都暗示着劫案的背后有一个重大问题;难道这也轻轻地放过,轻轻地诿之于谣传么?
仲昭愈想愈闷,怀疑的黑潮在他心里鼓荡了。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他盼望立刻涌出一个亲人在他面前,让他尽情诉说胸中的抑塞。然而没有。编辑室里只有灰白色的四壁和哑口的家具,他拿起笔来,想把愁怀对他的亲爱的陆女士发泄一下,但写下两三行,猛然一转念,他又把信笺撕碎了。他悲痛地在心里自责道:为什么竟如此脆弱?一切困难阻碍该是早在意料中的,为什么要怀疑失望?把这种脆弱的丑态给陆女士看,岂不是对自己的希望宣告了死刑!呵,人生的路原来不如想像中那样地平坦,只有极懦怯的人才是只看见了一块尖石头遂废然思返;这种人是不配有憧憬的。看呀,陆女士的美丽的影子在前招引着呢!她是生活的灯塔!
仲昭不再胡思乱想了,决定等总编辑来时办一个好交涉;他回复了轻快的心情,跑到校对室里找那几位校对先生闲谈去了。
晚饭后,编辑室里渐形热闹;除了第一版编辑主任,似乎一切人都已到齐。大时钟打了八下,排字房也开始催稿了;但各位编辑含着香烟,架起了腿,尽管热心地谈论最近的大香槟票。仲昭已经发了通讯社的稿子,只等几个特约的专访。第三版编辑一面忙着谈"香槟",一面拿了大剪刀在外埠的快报上嗤嗤地剪材料。他有一个习惯——还不如说是他的办事日程;八点以后剪外埠各报,九点以前发完,九点以后就不知去向,直到十一点半再来看看最后的一次快信邮差有没有第三版的材料,他这一天的工作就此完了。
直到十一点以后,才听说总编辑来了。当仲昭走进那总编辑室的时候,迎面而来的一句话就是:
"仲翁,你的计划书,我已经看过了,佩服佩服。可是要实行的话,我们还得从长讨论,从长讨论,那是和报馆的经济状况有关系的。是不是?仲翁,经济问题第一要顾到,第一要顾到。"
总编辑看着仲昭,笑吟吟地说;他的左手的两个指头夹住一枝香烟,右手从一堆旧信里拣出一张纸来轻轻地扬着。仲昭认得这就是他的计划书。
"添两个外勤记者,似乎所费也不多?"
仲昭用商榷的口吻回答,就在近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不错。假定每人月薪五十元,总共也不过一百元。可是,可是,仲翁,第四版是人们忽视的,忽视的;我们下这么大本钱,费了许多心力,读者也未必见好。是不是?前天有人介绍一个政治访员来,尚且因为经济关系把他谢绝了。"
仲昭的满腔希望立刻萎缩一半;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总编辑把第四版视为无足重轻,犯不着多花钱。仲昭觉得这种心理比真真没有钱更可怕,他须得先战胜了这个不合理的成见。
"总编辑的话何尝不是呢,"仲昭很严肃地说,"人们忽视第四版是个事实,但这是错误的事实,我们应该用力去校正的。我的改革计划便是针对着这一点。本报现在适用新编辑法,把本天的重要事件都登入第一二版去了,留给第四版的尽是些本埠社会琐闻,因此更难引人一看,但也因为这个原因,第四版非改革不可。我的计划书里说得很明白,第四版的中心材料:一是社会的动乱,包括绑票,抢劫,jiān_shā,罢工,离婚,等等;一是社会的娱乐,包括电影,戏剧,跳舞场等等。这相反的两方面都反映着现代生活的迷狂,是诊断社会健康与否的脉搏。可是眼前所有的这些材料,都不是特意搜探来的,是被动地受供给,而不是主动地去搜寻。所以只觉得是一堆讨厌的垃圾,没有多大的新闻价值,更没有半分的社会意义。自然这也难怪。一般本埠访员并没有什么社会学的知识,又没有尖利的眼光;他们看不见事件的背影,找不到事件的核心。我们现在要使这个垃圾堆放光彩,就不能专靠几个老访员,非用外勤记者不可了。我主张至少用四个外勤记者,就打算分配在四方面,有系统有计划地去搜集新闻。一个月以后,我们的第四版,便可以成为最有意义的现实社会的实录。"
"哦,哦;你的计划很不差,不差;我早已说过。但目前的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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