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昭把这信读了两遍,又拿到嘴唇上亲着。多么甜蜜的一封信呀,给他希望,给他力。虽然因为自己的新闻计划不能立刻全部实现,有负心爱人的期待,不免使他怅然而又嚇然,但是一想到爱人是如何地信任着他的能力,便从心底里发出骄傲的笑声来了;虽然总编辑的冷淡的嘴脸不大好受,但是一想到爱人也灼见他的困难,那就已经得到了莫大的慰藉了。现在仲昭自觉得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他愉快地冥想着陆女士的春装该是如何的轻艳,像她那样玉立亭亭的身段,穿了薄绸的衫子,让和风来吹扬她的襟袂,是多么醉人呀!他又推想陆女士的父亲,该是怎样的一个老者,是温蔼的,抑是威严的?他匆匆地翻日历,数着一张一张的纸片,一,二,三……离开陆女士约定的日期还有四天!不管报馆里是否有一天的休息,他是决定去了。他希望这四天并作一天过去,他又希望这四天长到像四年,以便他把第四版改革得十分完善,带了这新成功去,作为贽见。
他决意要在这可宝贵的四天内,尽可能地刷新他的第四版的面目。因为不耐烦等到晚上十一点,在下午二时他就找上了总编辑的家里了。把隔夜做好的新计划递给总编辑看过以后,仲昭很安详地说:
"这个新计划的目的,就是想在报馆的经济能力的范围内把第四版弄些活气出来。依这计划,外勤记者暂时可以不添;关于社会的动乱方面的新闻,如绑案罢工之类,既然不便多登,我们就维持现状,先用力来整顿社会的娱乐一面的材料。目下跳舞场风起云涌,赞成的人以为是上海日益欧化,不赞成的人以为乱世人心好淫,其实这只表示了烦闷的现代人需要强烈的刺激而已。所以打算多注意舞场新闻。"
"很对,很对,不过太便宜了各舞场,代他们登义务广告了。"
总编辑点着头,徐徐喷出一口香烟,笑着说。
"还有离婚事件,近来也特别多;这又是一个重大的社会现象,很值得注意。但是除了涉讼的离婚案还有记载,此外登一条广告宣告离婚的,可就没有新闻上的记录了。我们也应该据他们的广告去探访,给它详详细细登载出来。"
"这——也未始不可。然而总得谨慎,谨慎;免得惹人质问。"
"编辑上的细目,譬如材料分配,改换排式,变更字体,——我都写在计划书内,大概没有什么办不到罢?""大致可以办到,但是,"总编辑看着计划书说,"你要用仿宋字和方体字的题目,却有些为难。仿宋字要去买,价钱就不轻;方体字是现刻,如果用多了,报馆里只有一个刻字人,又怕赶不及。字体一层,还是将来再换罢。"
仲昭料不到在这里还有阻碍,但是他很聪明地不再坚持了。他已经取了让步政策,从一步变为半步,现在便也不惜再慷慨些。
"还有一层,"总编辑又看着仲昭的计划书,慢慢地说,"仲翁,你不是想按日登载各舞场的概略么?这也是一种有用的系统材料,很好很好。可是你打算特约人来投稿,我以为大可不必。由报馆给各舞场送一封通函去,请他们自己写一点来,岂不是更方便么?替他们鼓吹的事,难道他们不愿意么?如果请别人做,他们又要嫌记载不实,写信来要求更正,很是麻烦,麻烦。"
仲昭睁大了眼,不解总编辑何以如此怕麻烦。他忍不住不说:
"我也知道请他们写一点来,是轻而易举,却就怕的他们写来的尽是些板板的官样文章,没有兴趣,没有价值。"
"宁可官样文章罢。投搞而加上特约两个字,那些投稿家又要奇货自居了。究竟也不过是些平平常常的东西。"
总编辑说着把香烟尾掷在烟灰盘里,似乎是斥去了那些投稿家。仲昭看着那香烟尾埋进了烟灰里,觉得他的半步之半步的计划又缩小了几分之几了。他抬起眼来看着总编辑的光油油的面孔,仿佛看见那上面有两个大字是:"省钱!"他正想分辩他所特约的人未必趁火打劫,可是总编辑又接着说了:
"你的计划书上又说起打算不登各商店送来的新到各货的消息,以为没有新闻价值;话何尝不是呀,可是他们都在本报上有广告,我们不能不应酬一下,现在姑且仍旧挤在第四版里,待将来我们扩充半张本埠增刊时再移出来罢。"
仲昭的背脊骨冰冷了。他觉得总编辑的蚕食主义要把他的改革计划连根啮断了。他早已半步半步地退让,现在似乎是退到无可再退了,他不得不作最后的坚持:
"那么,第四版的地位就不够了。既然不能不登,把他们移在报屁股上罢。这些原来是报屁股上的材料。"
"不能。报屁股上向来不登新闻,人家也未必愿意。仍旧登在第四版,你把他们排在最后就是了。反正不是天天有的,大概不至于挤落别的材料。"
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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