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云略略吃了一惊,便不再说下去。他迟疑一下,回答淑华道:“好罢。”他就陪着淑英走上石阶,迎着淑华,三个人一起进了觉民的房间。
觉民并不跟着他们进去。他默默地望着淑英的背影,他的心被同情折磨着。他在思索。
他一个人在阶上散步了一会儿。后来他看见觉新垂头丧气地从左上房出来转进过道里面,他想了一想便也往过道走去。
觉民进了觉新的房间,里面冷清清的,房间显得很空阔。
他看不见觉新,在写字台前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正打算进内房去,却看见觉新从里面出来,手里捧了一盒方字和几本图画书。他忍不住同情地叫了一声:“大哥。”觉新痴呆似地把觉民看了半晌,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
他埋下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他觉得眼睛花了:海臣的面庞不住地在他的眼前晃动。
他又定睛一看,面前什么也没有。房间里只剩着一片凄凉。他摇了摇头,又听见觉民的声音。
“大哥,你在做什么?”觉民看见觉新发愣的样子,便惊惶地问道。
觉新好像从梦里惊醒过来似的,他摇头四顾,忽然把嘴扁,紧紧抱着方字盒与图画书,小孩一般地伤心哭起来,一面说:“二弟,我不相信海儿会死,我真不相信。”觉民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他从觉新的手里拿过方字盒与图画书,觉新也并不争持,就松了手。觉民极力做出安静的声音劝道:“大哥,你也应当顾到你自己的身体。海儿究竟只是一个小孩子。况且人死了也不能复活。你再伤心也没有用。你自己的身体要紧。你近来更瘦了。”“你不晓得海儿就是我的性命。他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种日子我再过不下去了。我想还不如死了好,”觉新赌气似地挣扎说,他又咳起嗽来,一面用手帕在脸颊上、嘴唇边揩着。
觉民在旁边默默地望着。他不能够帮助他的哥哥,他觉得很痛苦。他把方字盒与图画书放在写字台上。他的眼光无目的地在房里各处飘游,忽然在一张照片上停住了。丰满的脸庞,矜持的微笑,充满着善意的眼睛:这是他很熟习的。但是如今她跟他离得很远了。
这是一个无可补偿的损失,由这个损失他又想到目前的一个损失。一个接连着一个,灾祸真如俗话所说的是“不单行”的。他不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样的灾祸。然而他明白所有这些都是由一个人的懦弱的行为所造成的。他同情他哥哥的遭遇。但是他却不能不责备他哥哥的软弱。他想说:“这是你自己招来的。”但是他还不忍心对觉新说这种话。他只是随口劝解道:“大哥,你为什么说出这种话来?你今年才二十几岁,你自己还很年轻,还可以做出一番事情。你不能够随便放弃你的责任。海儿死了,这固然是大不幸的事。我们每个人想起来都很伤心。我们大家平素都很喜欢他。”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但是我们家里还有别的人,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值得你挂念的?难道就没有一个关心你的?……”“你不晓得,”觉新痛苦地打岔道。“二弟,你哪儿晓得我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会讲道理,但是我叫你设身处地做做我试试看。我整天就没有快乐过。这样做人还有什么趣味?”他的眼泪渐渐地止住了。他这时有的不是单纯的悲哀,却又加上了愤怒。他不平似地感觉到:世界是这样大,为什么灾祸全压到他一个人的头上?
“这全是你自己不好。你自己太软弱。你处处让人,处处牺牲自己。结果你究竟得到什么好处?在这个世界上做人应该硬一点才对,”觉民带了点抱怨的语气开导说。
“你现在说这种话有什么用?现在太晏了!”觉新绝望地说,他完全没有主意了。
“要做事情没有什么晏不晏!现在还来得及!你纵然不能挽救你自己那些损失,但是你还可以救别人,”觉民看见他的话在觉新的心上产生了影响,知道觉新这时心里彷徨无主,便对觉新说出上面的鼓励的、点题的话。
“救人?我又能够救什么人呢?”觉新苦恼地自问道,他不明白觉民的用意,还以为觉民在讽刺他。
“譬如二妹,我们是不是还可以给她想法?”觉民知道时机不可失去,便单刀直入地说。他用严肃的眼光望着觉新的脸,害怕觉新会用一句感伤的话把责任轻易地推开。
“二妹?为什么要给她想法?”觉新听见觉民提到淑英,有点莫名其妙,惊疑地问道。
觉民听见这句话觉得奇怪,还以为觉新故意逃避。他后来注意到觉新脸上的表情是诚实的,知道觉新一时没有想到淑英的事情,便明白地说:“就是陈家的亲事,你难道就忘记了?”这句话提醒了觉新。事情像白日一般明显地在他的脑子里展开来。他不仅看见淑英的忧郁的脸,他还看见另外两个女人的面庞,一张是凄哀的,一张是丰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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