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常能体会到什么是“近在咫尺”的感觉。
“您妹妹叫什么名字?”
“她叫陈绵。”
“她长得好看吗?”
“一般吧,还行。没有你好看。”
“她有多高?比我高吗?”
“差不多吧,她到我的鼻尖。”
“我到您哪里?来,我跟您比一比。”
那天不知怎么我们的话题转到了他的妹妹身上。我那么想知道那个小妹妹的情况,从学习到爱好到她的身高。后来,我非要跟他站在一起比一比,看一看我与他的妹妹谁高。
我像小雀一样跳到他面前,拉过他来跟他比。我把一只手平放在头顶,掌缘正好抵在他鼻尖,而我的鼻尖差一点就贴上了他的下颏。
这是我与他平生挨得最近的一次。我感觉到了他领口发散出的雄浑的男人气息。我想他也肯定能嗅到我发际的芳香,那天我刚刚洗了头发。
我感觉到他不由得在我脑后的发梢上轻轻一抚,随后却别转了脸。
我低垂了头,退开一步,说:“那我,跟您妹妹一样高。”
这是我俩一生中挨得最近的一次。我的鼻尖差一点就贴上了他的下颏。后来我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是我再往前挨一点,我的鼻尖就能触到他的下颏了。我那时怎么就没有再往前挨一点呢?
要是他轻抚我发梢的手再稍稍重一点,我也能挨到他了。但是那时,他只轻轻地抚了一下,并且马上别转了脸。
很久以后,我回忆起来,在那段快乐愉悦的日子里,又每每总是带着那么一种或深或浅的遗憾。
八
有一天,下雨了。春末夏初的雨虽不猛烈,但也已能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张雨线织成的巨网里,沁凉的雨线让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起来。
我们俩在他的宿舍里静静地听着外面的雨声,似乎在这雨声里再不好讲什么话题,只该用心享受这美妙的湿润的天然的雨音。
突然,一下尖厉的刺痛来自后颈间。我不由得“啊呀”叫了一声跳起来。我飞快地用手拂了两下,但刺痛仍在继续。
“怎么了?”他急忙来帮我察看。
原来,是一只蚂蚁在我的后颈上蜇了一下。
他急忙伸手指来掐那只蚂蚁,但他的心有点慌,不敢下手似的。小蚂蚁没掐住,钻入我的衣领里去了。这时候他要是稍稍掀一下我的衣领,还能够逮到它。但他没有掀我的衣领,而是张惶地毫无主张。
刺痛还在往我的衣领里深入。这时候如果我说一句“快捉呀”,他也还能够逮到它。可我那时候却没有做声,我只是歪着身子,把颈项伸给他,等着他掀开我的领口来逮。
小蚂蚁一路逃一路蜇,顷刻间我的颈子上便有了一道长长的火烧火燎的蜇痛。这蜇痛从颈间直延伸进蚂蚁逃入的衣服里去了。
他突然转身就跑,跑向屋外,边跑边急急地说:“你赶快自己逮它吧。”就带上门逃掉了。
我在屋里,脱下上衣,好容易才逮住了这只可恶的小蚂蚁。背上已被蜇了好大一片,灼痛难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来。他的身上被外面的雨淋了个透湿。刚才他没有躲在房檐下,而是远远地跑开了。
我急忙把一条毛巾递给他。
我有点心疼地看着他浑身精湿的样子,说了句:“您快换衣服吧。”就拎起伞逃掉了。
我打着伞在雨里走,心情黯然地怪他为什么不掀开我的领口来逮那只蚂蚁,又黯然地在心里怪自己为什么没有让他掀开自己的衣领来逮它。
又想到,他宁可让自己淋个透湿也不肯掀一下我的领口,这种对我发自内心的呵护,又让我忽然眼底湿润。
还有一次,为了迎接一个明丽的夏日,我帮他整理房间,连床底下也彻底地清理了,干完了活,弄得一头一脸的土,我就在他这里洗了头发。
他替我到外面泼了洗下的脏水,免得我自己去泼会里里外外地滴水。他顺手又为我在盆里换上了清水。
洗净了擦干了头发,他很欣赏地望着我。我知道自己刚刚洗过的头发是很美的。
我左摆右摆地抖着长发,一边要他把放在桌角上的发绳递给我。他拿过发绳来递在我的手里。我这时闪过一个念头,想要求他从后面轻轻地把头发替我拢上。
可我没有说出口。很多年以后我真的很后悔我没有这样要求他。一次也没有,在那么一段愉悦亲近的日子里,我竟然一次也没有这样要求过他。
那天,我自己从脑后背过手去,自己用发绳拢上了头发。
其实,那时我完全可以对他说:“来,帮我好吗?”
我想他会很愿意。他会高兴地过来,站到我身后,小心地笨笨地用发绳替我拢起头发。那是湿湿的光滑柔顺的一头长发。
那长发会在他的手心里颤动出一种在将来的记忆里让人永生难忘的美丽的心情。
但我没有说出口。
他也就没动。
他只是那样很欣赏地望着我,很爱护地望着我,那是没有一丝贪念的爱护。
黑发衬着我的脸庞,我微垂下头,手背到脑后,用发绳慢慢地拢着自己的头发。
唉,我那时为什么就没有要求他呢?
“来,帮我好吗?”
我那时为什么就没有开口呢?
后来的日子里,我一想起这些,就会为此在心底里微微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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