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的婚姻开始于五岁。
1919年夏末的午后,青砖黛瓦,马头墙深,日头直射,浓密的桑树投下一地斑驳的光影,草木阴凉,不时有一阵微风拂过,带动起桑树里阵阵聒噪的蝉声。
那桑树下,正摆放着一套木桌与木凳,坐着对父女,父亲是个老秀才,名叫夏问,正襟危坐,穿着长衫,面有病色,微闭着眼,手里拿着个长戒尺,摇头晃脑地听着女儿夏春背九九表。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二二得二,二三得三,二四得四……”
背着背着,夏春的声音越来越小,夏问的鼾声却越来越大。
夏春伸出小手,在夏问面前挥了挥,确定夏问睡着后,吐吐舌头,握着一个小盒子,一溜烟地蹿出了大门。
与此同时,一辆大红的轿子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夏宅的门口,夏问只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娇媚的呼喊,“堂哥,你在吗……”
一身黑香云纱的立领长襦,裙面上绣着翩飞的蝴蝶与清雅的兰花,乌黑的秀发在后脑勺处绾成髻,上面只浅浅地插着一只玉簪,衬托着那同样一张低调却又不失大气的脸。
来者是梅家夫人。
只见一双戴着翡翠戒指的纤纤玉手掀开轿帘,捂着胸口,下了轿,三寸金莲晃悠悠地正准备迈开步子,便看到一个小小的女童像一阵风般从自己的身旁呲溜穿了出去,带动得梅夫人裙角飞扬。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去。
集市上正在举办清水涧一年一度的“斗蟋蟀大赛”,今年的奖品据说是一幅明代唐伯虎的真迹,夏问喜欢唐伯虎,夏春便兴致勃勃地给一只上等“黄麻头”[1]喂了两个月的红辣椒,这才来参赛。
只是她的黄麻头一上场就遇到了个霸王“寿星头”[2],两个回合刚过便被打得落花流水,横尸赛场。
夏春正唉声叹气间,角落里观战已久的一个小乞丐凑了过来,小乞丐十来岁的样子,但还没有夏春高,面黄肌瘦,穿得破破烂烂,嘴角流着长长的哈喇子,身上衣服都被扯成了条,丝丝缕缕地挂着,腰间还别着一根细长木棍。不过那一双小眼睛倒是滴溜溜地转动着,显得分外晶亮有神。
夏春刚准备嫌恶地离开,小乞丐忽然抓住她,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紫檀木盒子,“姑娘,来笔交易咋样?本大王的宝贝儿保准帮你拔头筹,本大王也不是贪财的人,你就给我买几个馒头上路吃就行。”
夏春低头瞥了一眼,见那紫檀木光滑上乘,或许内有乾坤,心想不妨一试,反正几个馒头换一幅唐伯虎,自己不亏。便点了点头。
两个小毛孩便又上了桌,小乞丐打开檀木盒子,里面跳脱出来个小不拉几的蟋蟀,定睛一看,后腿竟还是断的,是个拐子蟋蟀,夏春绝望地闭上眼,心想此战约莫是凶多吉少,捂着脸是转身便欲走。
然而世事就妙在这这里,不知道小乞丐使了什么把戏,夏春这右脚刚刚抬起,便听到身后一片叫好之声,夏春回过头,只见那硕大的“寿星头”在小不拉几的拐子蟋蟀的攻击下,奄奄一息。
夏春瞪大眼睛,左手已经摸在了小乞丐的头上,这个十里八乡的小女霸王露出了慈爱的微笑。
没多久,寿星头便僵在了台子上。
只是小乞丐的拐子蟋蟀,似乎也用尽了毕生气力,缓缓地,缓缓地,以一个胜利者的姿势英勇地倒在了台子上。
那时候的小乞丐并没有预想到这会是多年后自己的命运预兆。
馒头铺门口。
夏春抱着唐伯虎画的卷轴,望着小乞丐狼吞虎咽的模样,嗤笑道,“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你试试今天没吃饭,包管饿得比我凶多了,”小乞丐摸着鼻子,还没炫耀完,“我师父就是斗蟋蟀的,所以说啊,这斗蟋蟀的最高境界,拼的已经不是蟋蟀,而是这个气……”
夏春歪着头,“你师父也是乞丐吗?”
小乞丐点点头。
夏春又问,“那你师父呢?”
小乞丐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死了,饿死的,师父把最后一口馒头给我吃掉了。”
夏春沉默不语。
小乞丐吃完了最后一口馒头,忽然掏出了腰间挂着的木头,向天而立,振臂高呼,“本大王要去参加反抗运动,要求取消‘二十一条’!”
夏春还不知道那场前几个月轰轰烈烈的五四爱国运动,一脸稚嫩地问,“‘二十一条’是什么?”
小乞丐一脸鄙夷,“啧啧,你连二十一条都不知道,二十一条就是……”
刚准备解释,迎面便涌来一个人领着几个壮汉,“就是他们!小屁孩!竟然给老子出老千!用松筋散骗老子的唐伯虎!”
“不好!被发现了!快跑!”
夏春还没反应过来,小乞丐便抓着夏春的手,馒头一抱,两条腿甩得比飞毛腿还快!
两个人最后还是躲在无头巷的大竹篓里才逃过一劫。小乞丐一手让夏春躲在自己的身后,一手死死地攥紧了小木棍,随时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大竹篓里,两个人的身体紧紧地挨着,夏春不敢动,静静地看着小乞丐,看到了他脖子上刚刚显露出来的翕动的喉结,和他坚毅的脸庞,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一个除了父亲之外的男人。
待人走远后,小乞丐把竹篓的盖子一推,“真是热死本大王了……”
小乞丐跳出竹篓,伸出手,好心地准备拉夏春一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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