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车马响,监河侯及他的家宰迎出来。
监河侯的目光掠过惠施,看向其身后衣冠楚楚的陈轸。
“监河君,”惠施指一下陈轸,“给你引见个贵人,你们自报家门吧。”
话音落处,径直走进柴扉,在过柴扉时转头,“对了,将我车上之物搬进来!”
监河侯苦笑一下,吩咐家宰卸车,转对陈轸抱拳:“在下蔡畅水,为宋国监水令,敢问官人是——”
“在下陈轸,楚国客卿!”陈轸回礼。
“哎哟哟,”监河侯既惊且喜,“陈大人名贯列国,畅水早欲结交,恨无机缘,不想却在这儿遇到!敢问大人,您这是——”
陈轸正欲答话,柴扉里面传出响声和歌声。丧事当有哭声才是,这儿却没有哭声,只有歌唱,陈轸大惑,看向监河侯。
监河侯苦笑,指院子:“庄兄丧偶,已经唱有两日了。”
陈轸拔腿走进柴扉,监河侯紧跟。
院中摆着一只黑色棺木,庄周的一双儿女,庄逍、庄遥,分别跪在黑棺两侧,表情平静地听着他们的阿大为他们的娘亲唱歌。
在棺木正前方,通常是来宾凭吊之处,庄周叉开两腿坐着唱歌。
两腿之间摆着他夫人洗梳所用的陶盆,庄周边唱边用手拍打,发出有节奏的“嘭嘭”声。
歌曰:
噫吁唏
人生天地,白驹过隙。
忽然翛然,莫不泰然;
注然勃然,莫不出焉;
油然寥然,莫不入焉。
已化而生,又化而死。
生物哀之,人类悲之。
解其天韬,堕其天帙。
纷乎宛乎,魂魄将往。
乃身从之,乃大归乎!
不形之形,形之不形,
……
只此几句,庄周颠来倒去地唱,一遍又一遍地唱,时缓时急,时高时低,两手的指与掌灵活变化,交错击打陶盆奏和,看来心情不错,怡然自得,显不出丝毫哀伤。
陈轸目瞪口呆,良久,悄声问监河侯:“你的庄兄他……与夫人关系不睦吗?”
“琴瑟和鸣。”
“可这……”陈轸指向庄周。
“呵呵。”监河侯干笑一声,算是应对。
果然,站在他一边的惠施也是看不下去了,重重咳嗽一声,慢条斯理:“庄周,你唱够了没?”
庄周停止歌唱,看过来。
“叫我怎么说呢?叫我说什么呢?”惠施慢悠悠地数落起他来,“在今天这个日子,庄兄你不加哀悼,反倒鼓盆而歌,是不是过分了呢?”
“咦,姓惠的,你且说说,在下怎么就过分了呢?”庄周紧盯住他。
“人生在世,莫大于生死。”惠施得理了,晃起脑袋,“逢生祝贺,遇死致哀,这是人之常情。嫂夫人自从守了你,为你含辛茹苦,为你生儿育女,饿了你不疼,病了你不怜,从未过过一天好日子,贫苦一生,劳碌一世,今日身死,庄兄不哭也就是了,这还鼓盆而歌,难道不过
分吗?什么白驹过隙,什么莫不泰然,庄兄你……难道就没想过,自今而后,谁会日夜伴在你身边,嘘你寒,问你暖,为你做上一日三餐呢?”
“唉,你呀,”庄周长叹一声,“天天如斗鸡一般寻人争名论实,却在名实跟前不知名实啊!”
“哟嘿,”见他扯到名实,惠施来劲了,靠棺席地坐下,扎下论辩架势,拖长声音,“你且说说我惠施怎么就不知名实了呢?”
“就说这个生死吧,”庄周将陶盆推到一边,“庄周原还以为你参透了呢,今日看来,你是既不知生,也不知死呀!”指向棺木,“那人曾是我妻,而今长已矣,我庄周怎么能不哀伤呢?然而,”顿一下,眼角斜向陈轸,目光渐渐落在他的衣冠上,“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呢?”
此时的陈轸不只是目瞪口呆了。在陈轸眼里,惠施已是高深莫测,让人忌惮,不想今日却被一个半疯半癫、贫困潦倒的人这般居高临下地予以驳斥,这……
“就名实而论,生即不死,死即生灭!”惠施辩道。
“何为不死?”
“有气即不死,无气则死。”
“说得好。”庄周侃侃而论,“仲尼说,‘未知生,焉知死。’孔仲尼他是只论生,不论死呀!然而,死怎么能够不论呢?照仲尼的话换过来说,当是‘未知死,焉知生。’既然你我在此谈论生死,敢问惠兄,生从何来?死又何去?”再指棺木,“具体到她,生之前,她在哪儿?”
“这……”惠施急了,“生之前,她什么也没有呀!”
“如你所言,”庄周接道,“出生之前,她什么也没有,无声、无色、无味、无形。无即没有,没有即无。她是从无中来的。无即无气,无气即死。忽一日,父母交合,阴阳华育,她变作有了,成为胚。有即有气,有气即生,生即不死。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生变而有长,
长变而有盛,盛变而有衰,衰变而有竭,竭则无气,无气则死,是否?”
“是。”惠施应道。
“生由此来,再问惠兄,死又何去?”庄周追住不放。
“这……无气则死呀!”
“正是。”庄周顺理推道,“生则有气,有气则形成;死则无气,无气则形散。天地万物,一切生灵,莫不如此。”再指棺木,“她从无中来,又回无中去,一如天地万物,一如四时往来,一如所有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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