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些话,晏苛的脸色越来越差,攥紧老拳眼见就要冲出,被左右压下,道:“不可,城外耳目众多,且回去,另作布计。”
话是这样说,但晏苛明白,此次一回去,便再无机会了。那边厢索欢掩口大笑,道:“晏大人,你道他们说什么——我让他们去领赏,他们竟都不敢,说是有药材落在府上,难道不知本公子魔星将退,鸿运将来,再使不着那些药材,反倒晏知州血气翻涌不能归心,回去必能派上用场。——看事憨蠢如此,真真令人喜欢。”
“你——”晏苛大叫,按住心口,若非左右一齐扶住,必定跌落下马。
索欢转头向西尤,笑道:“你瞪我作甚?不是早知我精通戎语,连突厥、满蒙、中西东各部落骂人的土话也能说么。”
晏苛曾于戎族为奴多年,如何听不懂他们的话,还未回去,已然面色涨红,七窍生烟,看来急需那补血益气,平肝醒脑的药材。脚程飞快,当他领着百余骑冲进自己府邸时天还未黑,姜师爷见他形态狼狈,神色骇人,所到处桌椅具折,碗盏齐飞,便知事情坏了。忙屏退众人,奉上凉茶,道:“小的查清了,真乃百密一疏,原来秘使大人竟认得那下贱男娼,知道老爷计划后,二人串联起来做下这桩勾当……”
“你无用!”晏苛哗啦一声打翻茶碗,暴喝道:“秘使何在?”
“小的自知保密不严看护不力,让那贼厮得逞,现已将功折罪,将那贼厮押至堂外,听凭大人处置。”语落,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被搡进门,撞在晏苛脚下。
晏苛抽出刀,质问:“本官念在曾与你共事的份上,从不相为难,你为何要以怨报德,与男倌合伙坏我好事?!”
秘使大笑,然后蓦然收声,冷道:“晏苛,此话该由我来说才对。若非我顾及昔年之谊对你所作所为瞒七报三,你以为你还有性命在此倒打一耙吗?我警告你,速速放了我,否则……”
“否则如何?”晏苛呵斥着,将刀拍在案上,道:“放你,我会的,但在此之前本官要夜袭迎亲队,亲手将扈烈贼子的头颅斩下,慰我大泽上空英灵!”
“果然如此,你要做好抵命的准备——晏苛,你可知我袖里有什么?”
不消指示,姜师爷立刻翻他袖子,摸出一方木匣交给晏苛,晏苛接过才掂了一掂,便换了颜色,脚下连连倒退,跌坐在椅上,姜师爷心中惊奇,只见那木匣应声而落,从里面摔出一截漆黑的箭头。
箭头很普通,冷冷泛着幽光,是从前迷雾山剿匪,二人酒后发疯,单枪匹马独闯贼巢时所得。他开路,自己断后,也算天衣无缝,奈何贼众甚毒,惯袭暗箭,他酒后无防,幸得自己生受了,却恃酒逞能折断箭杆装作无事,旨在不灭前方士气。虽险胜,酒醒后却都惊怕,感叹如此匹夫之勇绝非将帅之能,他尤其惭愧,竟弃了上将之尊,道:若非你搭救,栖梧便湮没这小小一役了,纵有吴、管之权,陶、猗之富,胡有命享哉?便将医官掏出的箭头收走,承诺将来官路上不论何事,必相庇佑。
医官说,那箭再偏一寸,就能毁了他的手臂,从此再不能拿箭,形同废人。晏苛一身本事全在于此,若不能拿箭当真是比死还难受的事,好在手臂保住了,还换得官运亨通,也算做了笔一本万利的好买卖。此时言尤在耳,只是情势却大不同了。
秘使挣扎着站起来,道:“宰相大人吩咐,见到此物你若还不听,他就你恩断义绝,前尘种种一笔勾销,本使完全可以先斩后奏!晏大人,你运气好,叫宰相大人欠你条性命,许你荣华富贵前程似锦,放在以前,哪个奴隶出身的俘虏能坐上你这个位子,还是在安南世子帐下办过事的。这一切是你费心所得,因为一时冲动就尽数搭上,值得?他们并非枭首,你何必如此狭隘偏激,将人赶净杀绝?”
说得姜师爷不忍耳聆,退到一边深深低下头。他略知道的,他们大人有些刚愎自用,又不屑打点人情世故,往往得罪人,因此在官场上声誉不佳,一直有人说他仗着一点子交情,靠向宰相卑躬哈腰,摇尾乞怜而封官。秘使的话虽没那样直白难听,但也有那个意思,而且因为遣词委婉,反多出几分遮遮掩掩的卑猥,听着讨嫌。
晏苛垂手而立,道:“城外马蹄声犹振,长街石上血未干。荣华富贵非吾愿,不斩敌首誓不还。凤姓小儿无信无义,晏某何堪与谋?”一刀送入秘使颈侧,目眦尽裂,大吼:“你们怎懂我的恨!”
一注热腾腾的鲜血浇上他额头的作为奴隶标记的烙印,青的痕,红的血,异常刺目,将在场几位亲信吓得噤若寒蝉,晏苛也失了力气般有些颓然,姜师爷跟着他见惯了大世面,等到秘使气绝,使眼色让人收拾干净,默了半晌,移步上前请示:“大人,咱们,做……还不做?”
“……”他捏着满手血腥,语气苍老了十岁,“散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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