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老何有无数话要说,无数事要问,小两口也一样,尤其莲弟,未等爹爹开口,先就不住地嘘寒问暖,又喋喋不休地报告消息。因为老何识字有限,所以说好家里人来信都寄天竺,莲弟报告说,二姐莲蓉和二姐夫志雄也打算到北京来找事做,老何忙说:“快写信去,劝他们莫来,这里正裁民工哩!”建煌却不以为然,道:“今年春节后,志雄跑到成都,火车站挤得巴巴实实,像块大年糕,等了几天都弄不到来北京的票,只好拐回去了;那时爹听说了,还说志雄太没耐心,很盼着他来。其实那时候来,不如这时候来……”老何反驳说:“那时候没裁民工,我们这儿就还缺人;如今我们魏科长说了,就是有了空缺,也留给城里下岗工人,志雄来了,他怎么过?吊到屋檐下,变块腊肉么?”建煌只是笑:“来了自有办法。什么城里人乡下人,谁限制得了谁?那头一家城里人,他是怎么冒出来的?天上掉下来的?还不是乡下来的!依我说,你也不用限制,谁爱进城,谁进城;谁有本事,谁站得住脚,谁就留城里;谁站不住脚,或者到头来不喜欢城里,谁就离开……”老何训他说:“你总这么大模大样地说话!哪儿懂得世道艰难!我们这小小的绿化队,这些天尚且惊惊惶惶的呢,那河北来的老严,他就给裁了,喝了闷酒发酒疯,也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你反正在机场有事做,每月四五百地挣着,说些个便宜话来让人夸你腰粗!”这时建煌便和莲弟交换眼色,莲弟还眨眼,阻止建煌说出什么,建煌却偏对岳父说:“爹,我们一起去下小馆子,边喝边摆龙门阵,要搬杠,搬个透,岂不痛快!”老何道:“下什么小馆?这会儿我们灶上没别人争火,去买些鸡腿,打些烧酒,蒸点米饭,就在这里聚,不是又省钱又方便么?”谁知莲弟也说:“今天就让建煌孝敬爹吧!”老何问:“怎么?建煌的季度奖大涨了么?”小两口又对了次眼,这回莲弟抢先把事情点破:“爹,什么季度奖啊,建煌他前个月就给裁啦!”老何一听,直发愣。
建煌落脚天竺镇后,先是在一家旅店烧锅炉,活路既累,工资又低,后来正赶上北京国际机场扩建新候机楼,破土开工,先搞基础工程,需要大量挖土方运沙石的小工,建煌很顺利地被招聘为了临时工;但随着工程进展,粗工需求量锐减,技术工需求增大,像建煌这样农村来的粗工,便陆续被裁减。但建煌是个有心机的青年,他在饱时便盘算着饥时的对策;在镇上过来过去的,他发现那些放了学的小学生,没多少可玩的;有一天他遇上一座新居民楼正往里搬入住户,一户人家那厚厚的弹簧床垫不知怎么暂时搁在了地下,结果便有几个小学生跑上去颠着玩,那户主发现后,一顿吆喝,孩子们才一哄而散;这给了建煌很大的启发。从机场新候机楼工地裁减下来以后,建煌就捡来些废钢筋,求在工地上结识的电焊工给焊了个两米宽三米长,能拆能装的架子,又从附近屠宰场弄来了几十条牛筋,把那架子支上,把那些两端编出套环的牛筋经纬交错地固定在钢筋架子上,再蒙牢蛇皮布,便构成了一个“蹦蹦床”,每天下午,建煌在小学校与居民区之间的一处街角,摆设他那“蹦蹦床”,小孩子们上床蹦跳,每三分钟,收费两角钱,如连续玩,还可优惠;就这么简单的一个装置,居然大受欢迎,几天下来,就赚了一百来块!当然啦,他那是非法经营,很快有关部门的人就来罚他的款,也曾明令禁止他使用那未经检验批准的游艺器械来赚钱;但是,和镇上许许多多类似的个体经营者一样,建煌和那些有关部门的管理者达成了某种默契,他们会在某些特别的日子里自动收敛暂不露面,而后者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不时地从他们那里获取一定数量的罚款,以为其奖金的来源,双方渐渐地磨合成了朋友般的关系。
建煌经营“蹦蹦床”,一个月下来,刨去所交纳的罚款,竟还赚了一千多块,远比在机场新候机楼工地当小工挣得多,且轻松自如!难怪这回进城,他执意要请岳父下小馆子。还声称,要换租个有里外间的住处,以后爹无论哪季去了,都可留宿在稳当的床铺上。
老何听了半天,也弄不清建煌现在的营生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联想起建煌他老子,整日穿着那道士服,跑来跑去给人看风水、理白事,分明是搞迷信活动,按说属于非法经营,可连镇上的大小官儿,逢盖房、死人等事也都花钱请他,谁也不以为奇,可见只要是有买方,就必有卖方,而所卖的只要不是白粉人肉,甚或还于人虽无大益却有小益,也就自有个存在的天理吧!真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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