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世纪前期,一批中国思想文化界的著名人士曾先后两次对中国戏剧作过集中的思考和讨论。第一次是世纪初年,第二次是五四前夕,两间相隔约有十余年。
这两次集中思考,大多已被人们遗忘。确实,这些思考都未免有幼稚和浮浅的成分,还不属于对祖国戏剧文化遗产的缜密研究;但无论如何,这毕竟是真正的近代观念
与传统文化的重要遇合,包含着值得永久珍视的历史意义。
在此以前,中国戏剧文化也经历过不少次的变革与更替,也经受过许多理论家的评论和分析,但这一切都属于同一文化系列中的自我调整;这次不同了,它所经受的是一种环视过世界文化的目光的扫射,它所遭遇的是一种急于想改变中国思想文化领域的焦灼情绪的冲击。思考者对于思考对象,有点陌生感,有点异样感,甚至,还有点威胁感。这种思考不细致、不周到,却颇为冷峻和苛刻。祖国的命运、时代的责任都包含在这种思考中,因此作为思考的成果常常伸出戏剧问题之外。
严格说来,这并不是那些思想文化界的大忙人突然想到了戏剧,而是正经历着激变的时代本身在评验和选择着戏剧。这个时代离今天并不太远,那个时候所开启的许多社会思想课题,诸如对封建主义的全面清算、以国际性的视野来审察和保存祖国文化遗产等等,今天正在重新被提出。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本身就是同样的问题在不同高度上的延续。因此,当我们回过头去重温这些问题刚刚被提出的时候各种学者的思考方式和思考深度,就会获得许多启发。陌生感往往会导致清醒的理性思考,传统戏剧与新兴思潮、祖国文化与域外精神最初遇合时的情景,就象人与人初次见面时的互相端详,是历久难忘的,是意味深长的。
一、世纪初的第一度思考
参加对中国戏剧的第一度思考的,有严复、梁启超、夏曾佑、蒋观云、陈独秀、柳亚子、陈佩忍等思想文化界的著名人物,这些人的政治观念和文化观念有着很大的差别,但作为一个时代群体,又有接近之处。他们的这一次思考,主要包括以下五方面的内容:
第一,重新确认了戏剧文化的重要社会作用。
早在一八九七年,中国近代杰出的启蒙思想家严复曾和夏曾佑一起为天津国闻报馆合写了《本馆附印说部缘起》,申述了小说、戏剧的巨大社会效能。他们说,只要随便找一个路人,问他三国、水浒人物,问他唐明皇、杨贵妃、张生、莺莺、柳梦梅、杜丽娘,他大抵都能知道,因为这些人物通过一些传播很广的小说、戏剧作品而深入人心。由于小说、戏剧在语言表述上通俗、细致,在内容上能通过虚构让人获得满足,因而“其入人之深、行世之远,几几出于经史之上”。这样,它们也就具有了把持天下人心风俗的功能,充分利用它们,就能“使民开化”。
近代思想家梁与群治之关系》中具体论及了戏剧的情感刺激作用:
我本肃然庄也,乃读实甫之“琴心”、“酬简”,东塘之“眠香”、“访翠”,何以忽然情动?若是者,皆所谓刺激也。大抵脑筋愈敏之人,则受刺激力也愈速且剧。
由于戏剧的作用如此之大,陈独秀作了这样一个比喻:
戏园者,实普天下人之大学堂也;优伶者,实普天下人之大教师也。
天僇生在《剧场之教育》一文中沿用这一比喻:“戏剧者,学校之补助品也。”箸夫更是具体地说,“中国文字繁难,学界不兴,下流社会,能识字读报者,千不获一,故欲风气之广开,教育之普及,非改良戏本不可”。
对戏剧的社会功能分析得最细致、最富有美学意味的,是一九〇三年发表的一位佚名者的文章《观戏记》。这篇文章的作者是广东惠州人,他根据自己的看戏经验,分析了当时广州和潮州的戏剧形态的重大区别。他认为,戏剧风格是由山川风俗陶铸成的,但反过来又给风俗人心以强有力的影响。“广州受珠江之流,故其民聪明豁达,衣冠文物,胜于他土,然智过则流于诈伪,文多则流于柔弱,此其蔽也;惠潮嘉以东,禀山泽之气,故其民刚健猛烈,朴鲁耿介,胜于他土,然过猛则战斗时作,过介则规模太隘,此其蔽也。”由此熏染,在戏剧领域中,“广州班似于尚文,潮州班近于尚武;广州班多淫气,潮州班多杀气”。这两种倾向都有弊病,要去克服,还得靠戏剧来感染。作者指出:
夫感之旧则旧,感之新则新,感之雄心则雄心,感之暮气则暮气,感之爱国则爱国,感之亡国则亡国,演戏之移易人志,直如镜之照物,靛之染衣,无所遁脱。论世者谓学术有左右世界之力,若演戏者,岂非左右一国之力哉?中国不欲振兴则已,欲振兴可不于演戏加之意乎?
显而易见,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强调了戏剧感化人心的重要作用,这与此前许多戏剧理论家的类似强调,有时代性的差别。例如,汤显祖也曾论述过戏剧具有校正人的僻性、使人趋于健全的功能,但却没有、也不可能与中国的振兴联系起来。在振奋普通大众之心的基础上来振兴中国,这是一个近代化的命题。由于要振奋的是普通大众之心,振奋的目标又比较遥远、比较根本,因而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戏剧这一最有效的精神陶冶工具。但是,这种根据近代需要所作的论述,却又是以中国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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