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进城,很容易——只要变成鬼,变成妖,变成魔,就可以进城。只是,这是他们不愿付出的代价,他们也付不起。
若非伏魔灯指路,翼州城早就从人界的地图上消失,落到人魔世界的夹缝之中,如同挂在腰带上的荷包,小巧而隐秘。第一个把伏魔灯扔在这里的人,是指路者、是开拓者、是先行者,是无名的尸骨,是无法认同、无法称赞、无法效仿的,英雄。
而他们不是,他们老了,无法如一往无前的少年般冲入城里,义正言辞地举着伏魔剑,端着伏魔灯要高夫人束手就擒。他们有足够的经验,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只要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城内,就会等到高夫人被消灭的那一天。待得那时,他们便可像是秃鹫食腐般一拥而上,坐享其成。如此老谋深算,不愿吃亏,更不肯牺牲的人,世间称之为,有计划的大人。
可惜的是,若无人去消灭高夫人,他们就只是,等待的大人而已。
魔无双伸手,撕扯着自己破旧的皮囊,嫌弃地将人无双踹出了自己的身体。高无双从魔身中挣脱,踉跄着摔在了地上,他蹒跚着站了起来,转头看着与自己样貌上别无二致的魔身,问的第一句话却是:“既然你已经抛弃了我,抛弃了这座城,为何还要回来?”
在与蔷薇往东海而行的无数个夜里,身为‘阿双’的他构思了无数个可能,去解释自己为何会失忆,他想过无数种糟糕的可能,甚至幻想是南人抹去了他的记忆,却从未想过,是‘他自己’抛弃了自己。
更可怕的是,他无法确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真实的自己,是求知若渴无牵无挂的‘阿双’,是意气风发有家有室的‘高无双’,还是邪魅狷狂肆意无度的‘魔无双’?亦或者说,哪一个都是他的一部分,却没有哪一个是真正的他。这太复杂了,复杂的令人悲伤。
“你可知,‘无双’二字,亦可解读为,‘无人成双’?我既已成魔,既已将你刷干洗净扔回凡尘,你便是你,与‘魔契’无关。可我不懂,为何你依旧会走上鳏寡孤独,孑然一生的命格。若仍是如此,我非得下魔界找那签约的老魔头打上个七天七夜,让他说个明白不可。”
“我已成亲,为何会孑然……”高无双瞬间想起了躺在榻上的阿洛,用手揪住了前襟衣衫,心痛得无以复加,“洛会死么?”
“人当然会死。”魔无双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我是说,这几年……近期……现在……”高无双往前走了几步,质问道。不想魔无双身形一晃,刹那间离他一丈有余。
“陈朗生不是说了,‘高府阴气过重’?一个大活人住在满是鬼的老宅子里,能不受影响么——你的小娘子啊,说不定马上就要香消玉殒了。你且节哀顺变罢!”他们共享着相同的记忆,却无法共情。高无双此时方才确信,他们是性格迥异、截然不同的两个个体。
陈朗生?
高无双一阵头疼,他们三人回翼州面对高夫人的情形如蔷薇随手召唤的记忆碎片般,扑簌簌地从天而降,将他活埋。
‘如果你杀了她,伏魔灯将会永远在翼州燃烧!’高府中,陈秋莲倒地,陈朗生执剑护在她身前,面对着妖邪气盛的高夫人。伏魔灯被陈秋莲置于院中,巴掌大小,正熊熊燃烧。
‘你错了,我不想杀她,我不想杀你,我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作为一个死人,我最不愿意眼皮底子下再多一具尸体。我想要的很简单,我只要一家和乐,圆圆满满,我和老头子能够恩恩爱爱,颐养天年便就可了。’高夫人语气温柔地说着,忽而声调变得尖利,变得痛苦,她撕叫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连这么简单的愿望都要剥夺?你们不是高傲的术士么,你们不是要和我叫嚣么,我让你们知道,违反我的意愿,我会让你们如何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记忆变得灰蒙蒙一片,倒在地上高傲地连一声求饶都没有的陈家大小姐陈秋莲,摇身一变,成为了他任劳任怨的通房丫头,怜儿。
原来,扭曲的记忆,是可以吃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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