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同志对年轻学子的关心与爱护,韩映山、刘绍棠等文友的文章和谈话中有更丰富而亲切的描述,我没有多少话讲。我感激孙犁师长关心过我的作品,并写文章鼓励的往事。也曾暗地以他的文章为范本,在写作语言上作过点磨炼。但从不敢承认有做他学生的资格。我只能承认自己是他们那个文学时代的受益者和追随者。那是个将传统中国文人品质与现代革命精神结合的时代。他们本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精神,以笔代枪走上抗日战场;他们怀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心情,为新中国建国或歌唱或呼喊;他们把写作视为革命手段,但并不压制自己的文学个性。他们自觉改造世界观人生观,恰恰因此而对真、善、美有更真诚的热爱。他们有得意的时候,越是得意之时越看到自己的不足处,从不得意忘形。他们有很多被曲解受委屈的时候。越是这种时候他们越顾大局、识大体,坚信“退一步海阔天空”。
中国好文人很多,好人类型也不止一种。孙犁师长只是其中一类,是这一类的典型。我敬爱这一类型,敬爱孙犁师长。为他的离去深深哀痛。像这样的文人太少了。
长存人间光未然
去年我写了段“会余杂谈”,说老作家们来开第六次作家代表大会多带有“告别”心态。文章刚发表,就传来张光年先生谢世的消息。作家协会召开“光年同志追思会”,我回忆起一些往事。
我12岁参加抗日军队,学会两首军歌,一首是“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坂坡前逞英雄”,另一首就是“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老兵唱一句我学一句,既不知歌名叫啥更不知作者为谁。过了两年,新四军文工团需要演小孩的演员,见我能说国语脸皮也厚,调我进了文工团,这才知道“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是北洋军阀时代的军歌,早已过时不唱了。而“风在吼,马在叫”则是革命歌曲经典节目《黄河大合唱》中的一段,日本投降后,为接待马歇尔、周恩来、张治中三人领导的“和平执行小组”,我们又重新排演了《黄河大合唱》,“光未然”三字深深印进我的心中,并奇怪地想:写出这么震撼人心的作品还叫“光未燃(然)”,怎样才算“燃”?
新中国成立不久,我参加“中央西南民族访问团”去大凉山,在西昌小市上收集到一只彝族特有的工艺品——鹰爪杯。用鹰的腿、爪和腹皮做成高脚杯,以生漆刷成红、黄、黑三色。彝族朋友说这杯很贵重,我无意间得了件珍宝。北京同来的人中有一位音乐家杜矢甲,曾在延安鲁艺任教员,我唱过他写的歌“什么花开放朝太阳?”此人资格老却没有架子,跟我相处很好。我买回鹰爪杯时他看了一下,没说什么。访问团工作结束,回到北京,他对我说:“把鹰爪杯原价卖给我吧。你拿它没用,我却十分需要。”我说:“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文物,我很喜欢。你有什么特殊需要?”他说:“我要去看个人,想找件有民族特色东西送他作纪念,一直没找到。只能求你割爱。”我问:“你要去看谁,如此令你敬重?”他严肃地说:“光未然!”
没想到对我无限遥远的一颗明星,被他一句话就拉近到了身边。我二话没说,把鹰爪杯交给了他,并拒绝他回报任何东西。他只好说:“那就算咱俩人送的好了。”
此事过去也就忘了。过了两年,工作变化调整住房,我搬到了北京铁狮子胡同三号。这里是周边四合院围着中间一栋洋房。洋房中住的有曹禺、沙可夫;南北平房中也住有欧阳予倩和贺敬之。洋房大屋夹缝中的简陋小屋,就住着几个文艺圈的无名小辈。初来乍到,另外几处房住的是谁就不大清楚。有天晚饭后,隔壁一个小伙伴来问我:“你会不会打扑克?黄叶绿同志找人打扑克,缺一个人。”我说:“黄叶绿是谁?”他说:“见面就认识了,你在院里见过。”我就随他去了院子东北角的堂屋,一见黄叶绿果然面熟。在参观她家书房时,我忽然发现那只鹰爪杯就摆在柜子上!我问道:“这杯您是从哪里得到的?”她说:“是杜矢甲送给光年的。”领我来的小伙伴这时才说:“你还不知道叶绿是张光年同志的爱人呀?那你总该知道张光年就是光未然吧!”
张光年就是光未然!我刚才还真没转过这个弯来。经此一提,才明白我正坐在他家里。
玩了几圈牌,光年回来了,才知道我天天都在院中碰面,穿一身粗呢中山装,戴顶干部帽,走路子稳,说话很慢,40来岁的这位中年人就是张光年,也就是我景仰多年的光未然。
借了鹰爪杯的缘分,从此开始与光年半个多世纪的联系。奇怪的是,几十年来我始终未能把跟前的张光年和心中的光未然合成一体。一位是热情,敏捷,是易于亲近的浪漫诗人;一位是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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