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伯伯便更清闲而寂寞了,小菡现在不能成天陪着他。他也很快乐,他的确没有疏忽过,他为亡友而觉得很安心。他留下了两张药方,就回家过年去了。
这里,这灵灵坳在悲伤中支持着,度过了这一个怕人的冬天。北风在瓦上叫,雪光瞪眼映着那死色的、凉透了的空阔的堂屋。度过了许多长长的冬夜,度过了许多讨债的难关。而也随着阳光,随着风,随着山上的小草,随着鸟儿的啾啾,随着溪水的泊泊而一同走到春天来了。春天的忙迫是只有更多的。可是春天会带来勇气给这些在窘苦中的人的。
二
曼贞家里是像许多人家一样,大半田地都是租给佃户们的,但是为了乡居的方便,为了家里闲空的佣人们,为了农家的趣味,总是留了大门外最靠近家的几石田自己种。在往年,因为人手多,便也种得多些,到这一年,就只剩长庚一个人了,就只预备种一石来田,其余的分给别的佃户了。虽说只剩了长庚一人,长庚仍旧是一样的高兴。每到天快要亮了的时候,清凉的晨风,便悄然走到他的小屋,于是他醒了。他吹着口哨,披起短棉衣,走到厨房,灶上还有灶马在打架,他开了侧门,便在石坝上走了起来。鱼肚白的天空,变幻着千种的云团,青色的、紫色的、黄色的、红色的、金色的,而太阳在山的那方升起来了。后园子的鸡都高兴的叫着。于是长庚朝屋外走去,一条狗悄悄的随着他,又一条随在更后面。风送来什么香味呀,是春的气息呀,是那带了露水的潮湿的泥土的气味呀。多么惬意的空气呵!春天的早晨是冷的,但是他没有觉得,地下的泥土是湿的,他也没有觉得。他一亩一亩的绕着田垄走去,土地是苏醒了呢。那上面已经在转了颜色,有紫云英的芽了吧。于是他便又想着那紫色的小花开满田地的时候的景色。太阳会照在那上面,有小蜂来徘徊。而他呢,他便学着他父亲,坐在那高坡的地方,环望着周遭,那远远近近的紫色的海,敝着胸前的纽扣,燃着刚刚学会的旱烟管,悠然的凝视着,而且想着:动起手来吧!实际,他不能再休息了,一天要比一天忙,要辛苦起来了。但是这样的忙是有结果的,当他站在禾地上扳着稻穗的时候,那金色的谷粒撒到桶里去,当他一石一石的从田里往家里挑的时候,心中是多么的高兴呵!幺着头,站在路口边来欢迎他,安慰他,她还会倒一大碗凉茶给他。虽说这些谷子并不是他的,而是他的主人,他称着老爷的,但是谁能说这田地、这谷子不是他的呢?只有他爱它,像对一个自己的亲生子,那么朝夕不离。他耕着它,他站在它里面,它用温柔的湿的泥水浸在他的脚上,他在梦里还不忘记要它受营养。他收获了,挑到老爷的仓里去,而老爷们并不爱它。当它变成了米,在大锅中沸着时,喷出不可形容的香味,只有他才会在心中发笑;或是当它又运走时,被主人卖去还债时,也只有他是何等的懊丧呵!他是一个佃农的儿子,又做了长工,他从小就在土地中生长,没有经过天干水涨。而雇主又是宽仁的,所以他倒是一个乐天安命、肯卖力气的青年伙子。
幺妈也像恢复到了青年,她不停地四处穿走,她分配每一个人做一些什么事,连极小的事她也不会忘记。他的二儿子回去了,可是她的小外孙又来了。因为他已会看牛了,他还可以做一些其他的事。她在每天晚上,当一家人都睡去了的时候,她便要悄悄的站在曼贞的背后。她会说:
“奶奶!我说,我们今年多孵它一点**,不要像往年糊糊涂涂糟蹋了,挑到城里去,说要卖二百多钱一只呢。就是蛋也五钱一只。”
曼贞望着她笑笑,她不答应她,她从来不会想到她们应该要贩鸡的。她知道她的好心,却以为办不到。
但是她还要说下去:
“不只要多孵一两百只鸡,就是猪仔也要多养些,剩饭、剩菜,泼了也罪过,家里糠也现成的,现在老头又没有事,到秋天也是笔大进账呢。奶奶别看不起,现在不比往日,总要盘盘算算过日子,有些空架子,就正好收起来,少些应酬,就少些开支,要排场要热闹,日子在后边,只要小少爷争气,还愁没有么?”
曼贞有时也会有点心动了,她答她:
“这些我都不内行。假若爷爷们说话呢。”
“那怕什么,他们到了这一天,也只得这么呢,卖点家里多下来的东西,做做零用,也说话!要管闲事,就得一齐都管,爷爷们又不会替你抚孤!还会像往日。老太爷那时是不同,那时的叔叔们才真像儿子待他,他也就不枉了他们的苦心,挣来的功名也不小,算对得住他们了。我看,都得盘算一下,秋蝉也空着,我几时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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