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1887〕
春二月,合家离此故乡,乘民船而上。走了廿余日,经过若干的滩险,见了不少的水光山色,饱了我好多眼福。心里觉得特别的舒服,好玩得很,天真烂缦〔漫〕,从这个仓里爬到那个仓玩。又不念书,并且离掉那恶先生。我确实有点恨他,他这时也同我们一道去,威风不是前那样凶了。妈妈心里也不快活他,我向来懒理会他的。不久,已到了起旱之地址。那时交通真不便,衣箱被包是用马驮,男丁骑马,我等坐轿子。一路早起夜宿,按站而行,见了些山蛮〔峦〕峰岭,田野草屋,人类服装不一。唉,我好幸运,却又换了一个眼界。大慨〔概〕走了十来日,到一个省会,修〔休〕息两天,另掉换轿马。于是又度乘轿的风味,非常的有趣。小孩子坐轿,最合宜的打瞌睡。我则不然,两眼不住的上下左右看过〔个〕不了,口里不是读唐诗,就是剥包谷米吃,下雨我也不怕,〔下雨〕有下雨的好,天晴有天晴的好看。常时还没亮就起身,或者黑了还未到住宿的地方,灯笼火把都准备得有。因站地有远近,路有崎岖,或者太早,则村鸡犹唱,大队人夫已披星戴露上道了。最令我担心的是,红日未曾出来,在云雾中走着,四面均望不见什么,又没一点声响,万一失足掉下处〔去〕,怎样得了呢!真怕人哟!此时的我,一切都忘记了,只觉得那颗小心捏得紧紧的,呼吸皆无,要等到太阳出来,大雾收了,我那小灵魂才归身。轻轻的叹口气,方感觉得两手酸麻,哈哈,原来是拉着轿杠的。唉,撑着的两腿也硬了。这下我得好好的来快活快活。啊哟,此地之田较别处不同,是与山一样,又像楼梯,就是开的花也不相同。沿途看见的花亦不小〔少〕,颜色各样均有,黄或暗色,然而都是很香的,现在此处之花,却非常的美丽,各色均有,不香,又高大。于是〔问〕他们:这是什么花?伊等说,“这是莺秀〔罂粟〕花”。我想:种这多做什?遍地都是,真果〔个〕是花花世界。再仔细看,那些人也不同,无论男女老少,均皆短衣赤脚,有的白面孔,黑衣或花纹衣,或黑面黑衣者,头上发髻也不一样,还有系短裙的,或耳上带数圜〔环〕,又大,颈上带圈,有佩的饰件极阔气,也好看。他们都在山上或田里做事。我等修〔休〕息时,就问该地土着〔著〕者,他们是做什么的人?伊告诉我:他们总称名“苗子”。其中种类有百余种,或从衣服颜色上分别,皮肤白黑或发髻长短,耳颈上圈环等等分别他们贫富,均能做事生产,比我们汉人强些。做许多致〔织〕花的毡毯,好看得很。还有各样花布,他们又会做生意,而且唱的好歌,会跳舞。不管那一种的,婚姻都是自由,谓之对歌赶墟。我听着真有趣味。他们的小孩也好看,有的会说简断〔短〕汉语,我很爱他们。他们倒比我们自由得多,不像我等受种种之束搏〔缚〕,没什生趣。有一天,到了站头,是两个大都会交界地点。我们住的是官驿,门前有两个大石狮,一个色黄向南,一个黑色向北。伊等说证,所向之地多风或多雨之故。然而真的确实有可异之处。回忆以前于路上常常落着雨,最近风较往日是很大,常将轿顶揭去。山虽重叠,却非常之秀丽。其居民言语也平稳。惟一种风习极坏:不说男女嗜亚〔鸦〕片烟,就是小孩也均吃。面貌慨俟灰黑,又瘦,两肩极高,目无神光,精神委糜〔靡〕,衣服邋遢,百务废弛,可惜大好河山。此其一大弊端也。峰岭高险,时而上极陡的坡,若置身半空,虚悬得可怕,俯视山下巉岩,飞瀑冲流,其声若雷。还走过一极长之铁炼〔链〕桥,两端在山峰,若虹然。其下则逆波冲崖转石,白浪滔涌如花,令人心胆诸〔俱〕折。还至一最险之处,轿不能行,道路在半山之中。我等均下轿,皆手挽铁炼〔链〕,一步步靠山漫漫〔慢慢〕的挪移,气息不敢深吸,眼睛不敢他视,真果〔个〕险到极处,至今回忆,心胆尤栗。大慨〔概〕路上又走了廿余日,始到我父寓所。家人团聚,悲喜交集。我长这么大,才认识父亲。二兄与弟皆就父之门生读书,我则为一散仙矣。吾父素本爱女,加以暮年经此伤心之变,至于儿子则希望成名继业,不得不严,对我则放弃管束之责,视之若幼婴,以娱晚境。此时的我,经父之宠爱,其娇痴憨态的身价岂只增加十倍!此地气候非常之好。五月间,三姊夫入赘,极其热闹。可怜的我,长这大才穿着第一件浅绿色合身的新绸衣。这时我更加快乐活泼不过了,而且常常出外做客,和一班年纪相等小友玩耍,游湖哟,逛园子啊。到得八月,爷爷又署了事,合家又忙上路,吃请酒,清理行装。啊呀,这条路更险,山愈高,并且瘴气很利〔厉〕害。若在山下,则极热,上了山,须要穿两件棉衣。一个坡,有几十里远。四无人烟,风俗简朴,地土寒苦,多蛮族,屋宇为土砌,上面盖的草,若平台,可以放物,又能行走,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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