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之书,今已失传。传世有黄初仲长氏序“《尹文子》”,仅《大道》一篇,分为上下。学者颇有人信以为真,案其实完全是假造的。文字肤陋,了无精义,自不用说。例如《大道上》云“接万物使分,别海内使不杂,见侮不辱,见推不惊,禁暴息兵,救世之斗”等语,完全蹈袭《庄子·天下篇》,而开首两句便露出了马脚。庄子所谓“接万物以别宥为始”,接者知之准备也。别有者使心无所蔽囿也,作伪者不明其义,竟当为接触与分别解,简直是在大闹笑话了。
根据这些资料,我们可以知道宋派学说的大概。它主要在谈心与情,心欲其无拘束,情欲其寡浅,本“黄老意”,是道家的一派。主张见侮不辱,禁政寝兵,因而也颇接近墨子,故荀卿以“墨翟、宋钘”为类。也谈名理,但不主张苟察,而且反对苟察,虽然与惠施、公孙龙异撰,但因谈名理,故亦被归为名家。孟子、荀子都尊敬宋钘,而且都受了他的影响,可见和儒家的关系也并不很坏。
有了这个基本认识,我无心之间从现存的《管子》书中,发现了宋钘、尹文的遗著,那便是《心术》、《内业》、《白心》、《枢言》那么几篇了。
《管子》书是一种杂烩,早就成为学者间的公论了。那不仅不是管仲作的书,而且非作于一人,也非作于一时。它大率是战国及其后的一批零碎著作的总集,一部分是齐国的旧档案,一部分是汉时开献书之令时由齐地汇献而来的。刘向《校录》序云:
所校雠中《管子》书三百八十九篇,太中大夫卜圭书二十七篇,臣富参书四十一篇,射声校尉立书十一篇,太史书九十六篇,凡中外书五百六十四篇,以校除复重四百八十四篇,定著八十六篇,杀青而书可缮写。
这把资料的来源说得很清楚,所谓“太史书”,应该就是齐国的旧档案了。可惜刘向校书过于笼统,他因为有一套献书是称为“管子书”,于是他便把所定著的八十六篇(今亡十篇),也就定名为“《管子》”了。真的,这里不知道乾没了多少学者的著作。
宋钘、尹文都是稷下先生,他们的著作在齐国史馆里自会有所保存,因而他们的书被杂窜在现存的《管子》书里也是丝毫不足怪的事。我想不仅宋钘、尹文遭了这样的命运,就是其他的稷下先生们也一定有人遭了同样的命运,这是值得我们慢慢地去进行细心地发掘的。
那么,何以知道,《心术》、《内业》、《白心》、《枢言》等篇是宋钘、尹文的遗书呢?请让我在下面加以解答吧。
二
庄子不明明告诉我们:宋钘、尹文“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忮于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白心”吗?可知“白心”是这一学派的术语,而《白心篇》的内容也大抵都是不累不饰不苟不忮的这一些主张。庄子不又说过他们“语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吗?“心之行”其实就是“心术”,行与术都是道路的意思。《汉书·礼乐志》:“夫民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而动,然后心术形焉。”颜师古注:“术,道径也;心术,心之所由也。”可见“心术”二字的解释也不外乎是“心之行”。而《心术下篇》言“心之形”如何如何,《内业》则言“心之刑”,或言“心之情”,刑与形字通,情与形义近,故“心之刑”,“心之形”,“心之情”,其实也就是“心之容”了。《心术》和《内业》的内容,也不外乎是别宥、寡欲、超乎荣辱、禁攻寝兵这些意思;而除这些之外还有更深一层的“黄老意”的根本义,也还有更含学术性的“不为苟察”的名理论。假使我们肯细心地把这几篇来和庄子的批评对照着读,我们可以知道它们之间简直有如影之随形,响之应声,差违的地方,差不多连丝毫也找不出的。
《心术》本分为上下二篇,上篇分经分传,前三分之一为经,后三分之二为传。经盖先生所作,传盖先生讲述时,弟子所录。文极奥衍,与《道德经》无殊。
《心术下篇》是《内业篇》的副本,这是我的一个副次的发现。我曾经把《内业》来做底本,把《心术下篇》和它相同的节段比附上去,便发现了除一首一尾无可比附之外,《心术下篇》只是《内业篇》的中段,而次序是紊乱了的。依着《内业》所得的新次序,比原有的次序读起来更成条贯。因此,可知《心术下篇》只是《内业》的另一种不全的底本,因为脱简的原故,不仅失掉了首尾,而且把次第都错乱了。为容易明了起见,我率性把两者的比附写在下边吧。(《心术下篇》每一小节所标的数字,表示原有的次序。)
二篇两两对照,虽互有详略,而大抵相同,亦有可以比附之语,而错杂于中,无法割裂者,如《心术》之“形然后思,思然后知;凡心之形,过知失生”,分明与《内业》之“气,道乃生,生乃思,思乃知,知乃止矣;凡心之形,过知失生”相应,然两者在本文中无法移易。又如前者之“心安是国安也,心治是国治也;治也者心也,安也者心也”,与后者之“我心治,官乃治;我心安,官乃安;治之者心也,安之者心也”亦分明相应,而亦无法移易。这怎么说明呢?这是因为两家弟子纪录一先生之言,有详有略,而亦有记忆不确,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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