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宋钘和尹文在先秦诸子中应该要算是重要的一派,《庄子·天下篇》把他们归为一系,而与儒、墨、田骈、慎到、关尹、老聃、庄周、惠施并列,是七大派别中之一。《天下篇》的作者对于他们的学说有比较详细的批评,我现在且先把它抄在下边。
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忮于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白心。
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宋钘、尹文闻其风而悦之,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
接万物以别宥为始。语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聏合欢,以调海内。请(情)欲寡(原误作置)之以为主。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以此周行天下,上说下教;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见厌而强见也。”
虽然,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曰:“请(情)欲固寡(原亦误作置),五升之饭足矣。”先生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图(倨)傲乎,救世之士哉!
曰:“君子不为苟察,不以身假物。”以为无益于天下者,明之不如已也。以禁攻寝兵为外,以情欲寡浅为内。其小大精粗,其行适至是而止。
宋钘、尹文都是齐国稷下学士,以年辈而言,宋钘在先。宋钘在《孟子》书中作宋径,孟子称之为“先生”,而自称本名曰“轲”,足见宋长于孟,至少亦必上下年纪。尹文曾与齐湣王论士,见《吕氏春秋·正名篇》,提及“见侮不辱”义,其年辈稍后。大率宋、尹是师弟关系,宋在齐当在威王与宣王时代,尹则当在宣王与湣王时代。故在别的文献中提到这派学说的时候,便专提宋而不提尹了。
《荀子》书中论到宋子的地方最多。《非十二子篇》把他和墨翟并列为一项而加以非难。
不知壹天下、建国家之权称,上功用,大俭约,而僈差等。曾不足以容辨异,县君臣。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墨翟、宋钘也。
《正论篇》屡称之为“子宋子”,而主要攻击着他的“见侮不辱”与“人之情欲寡”的学说。又说他“俨然而好说,聚人徒,立师学,成文曲”,足见宋子有不少的门徒,而荀子本人在初年大约也师事过他,不然不会在宋子之上更冠以“子”字的。荀子思想受宋子影响的地方很多,例如《解蔽篇》的主旨其实就是“别宥”的发挥,论人的心智不宜有所蔽囿。《正名篇》所发挥的也不外是“不为苟察”,“无益于天下者,明之不如已也”的主张。就是孟子也很受了宋子的影响,“养心莫善于寡欲”可算是最显著的一项了。
荀子对于寡欲主张是反对的,于《正论篇》的反对之外,于《解蔽篇》又说“宋子蔽于欲而不知得”。《正名篇》还有一大段:“凡语治而待去欲者,无以道(导)欲而困于有欲者也。凡语治而待寡欲者,无以节欲而困于多欲者也。”认为这些都是“小家珍说”,虽然没有指名为谁,我看主要也还是在反对宋子。
宋子又称为宋荣子。《韩非·显学篇》有以宋荣子与漆雕氏之儒对比的一段。
漆雕之议,不色挠,不目逃,行曲则违于臧获,行直则怒于诸侯;世主以为廉而礼之。宋荣子之议,设不斗争,取不随仇,不羞囹圄,见侮不辱;世主以为宽而礼之。
夫是漆雕之廉,将非宋荣之恕也;是宋荣之宽,将非漆雕之暴也。今宽廉恕暴俱在二子,人主兼而礼之。
这位宋荣子,毫无疑问地也就是宋钘。王先慎谓:“荣钘偏旁相通。《月令》腐草为萤,《吕览》、《淮南》作蚈。荣之为钘,犹萤之为蚈也。”这是正确的。因此《庄子·逍遥游篇》的“夫智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能)征一国者,……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阻,定乎内外之分,辨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这个宋荣子不用说也就是宋钘了。
宋钘在《尸子·广泽篇》又误为料子,言“墨子贵兼,孔子贵公,皇子贵衷,田子贵均,列子贵虚,料子贵别囿。其学之相非也数世矣,而己皆揜于私也。”别囿即别宥。其遗说尚保存于《吕氏春秋·去尤》与《去宥》二篇。
夫人有所宥者,固以昼为昏,以白为黑,以尧为桀。宥之为败亦大矣。亡国之主其皆甚有所宥耶?故凡人必别宥然后知。别宥则能全其天矣。(《去宥》)
世之听者多有所尤,多有所尤则听必悖矣。所以尤者多故,其要必因人所喜与因人所恶。东面望者不见西墙,南乡(向)视者不睹北方,意有所在也。(《去尤》)
准此可知尤与宥均系囿之假借。《吕氏》书乃杂集他人成说而成,此二篇明系一篇之割裂,殆系采自宋子《小说》十八篇之一。别囿既即别宥,则料子自即为宋子,料乃钘之讹。准匡章称章子,陈仲称仲子,尹文称文子之例,则宋钘自可称为钘子,钘与料字形是极相近的。
宋钘、尹文皆有著作。《汉书·艺文志》,小说家中有“宋子十八篇”,班固注云:“孙卿道宋子,其言黄老意。”名家中有“《尹文子》一篇”,注云“说齐宣王”,颜师古引刘向云:“与宋钘俱游稷下。”又《韩非·外储说左上》:“言有纤察微难而非务也,故季、惠、宋、墨,皆画策也。”这可见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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