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往东州府的路上,有一片荒地,平日里无人问津,到了十五却成了十里八村交换货品的集市。卖鸡蛋的、卖糍粑的、卖编篮的、卖银器的皆找了自己的落脚处,就着骡马拉的小车开卖。江觅拿银钱买了支复瓣的银花发簪,兴致勃勃地插进了双丫髻,她端着铜镜端详了许久:“原来我竟是长得这般美貌。”得幸卖簪子的老翁耳背,未曾听到她的呢喃,否则得大笑出声不可。
她上身穿红色火麻对襟短衣,脖中戴一银质长生锁,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间,长生锁的小银铃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她身材生得娇小,腰肢纤细,微风拂过,吹得发丝和裙角翻飞,有飘飘欲飞之态;五官见得普通,但其明眸善睐,顾盼生辉,梨涡浅浅,唇红齿白,算不上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也算是一清秀的女子。
此刻,她的目光被围了一圈人的方向给吸引,见那处熙熙攘攘,吵吵闹闹,人群七嘴八舌地在议论着什么,她便起了好奇心,像一只要喝奶的小兽似的,非削减了脑袋往人堆里钻。她钻到人群最前处,见一干瘦的高个子男人,正拿着一纸判决契书,在人前招摇,江觅只听得他所说的后半部分:“……父母皆是山贼,烧杀抢夺无恶不作,恶贯满盈人人诛之。若非前些时日官府端灭贼窟,恐其仍在为虎作伥,欺凌山民。此人得此下场,罪有应得,诸位乡民可否对山贼深恶痛绝?现只需买下契约,便可将他领回家去,砍柴烧水放牛养羊,言听计从,用其余生来赎其罪。”
江觅是第一次遇到买卖人口的勾当,好奇的不得了。只是那穿着粗麻衣衫,破裤草鞋的男子,此刻披散了长发,正低垂着头颅,仿佛想把头嵌入脖子里才好。瘦高个伸手抬起男子的下巴,围观众人才见得庐山真面目,人群一阵唏嘘,不过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
粗看之下,他约莫二八年华,本应是少年意气奋发的模样,他却是双目无神,面无表情,毫无知觉地被瘦高个捏来捏去,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他不听、不看、不闻、不知、不晓,他没有情绪波澜,没有胸腔起伏。
江觅心生怜惜,由着皮相带来的好感,觉着此人并非是甚大奸大恶之徒。于是,她的手指轻轻搅动着空气,刹那间,空气中翻涌着无数冰晶般的碎片,七彩斑斓,颜色分明,有的色彩明丽、有的晦涩黑暗,渐渐融合在一起,像一幅宏大的叙事画卷,徐徐展开,犹如正午阳光下的哈尼族梯田,破碎又完整。这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随着江觅静止的手指消失不见,而她原本玩闹的神情转为了不可言喻的惊诧
——只有他,没有任何记忆的碎片,没有来处,亦无归途,他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记忆之于人,乃是人与动物的最大区别,因有记忆,才会形成自我意识,让精神得以存活;进而有个体与群体之分,可同而不和,亦可和而不同。而有别于其余五界,人界的记忆寄存于最脆弱的凡胎ròu_tǐ之中,和亘古不变的山川河流相比,不过是流萤磷火,转瞬即逝。前人口口相传的记忆,逐渐被书写成了历史;后人追赶着先驱,尸骨渐渐化为历史洪流中的一块石子。多么悲伤,也多么伟大。”江觅记起师傅曾说过的话,不免有些唏嘘。
瘦高个的叫卖声,将她从回忆中拉回现实,他殷勤地东奔西跑,拉着路人上前捏揉少年,甚至让他露出洁白的牙齿,仿佛他是一头不会说话的骡马,而他亦不过是听之任之,连丝毫反抗都未曾有。江觅不经意间皱了皱眉。
瘦高个展示了一圈后,他朗声道:“……不知各位乡亲,意愿出价几何?”
“五十文!”“一百文!”“一百五十文!”
“这个够不够?”江觅娇小的手掌摊开,中裹一两白银,顺手便抛至人群的中央,被瘦高个接个正着。
“哟,姑娘好手笔,不知是带回去给家族干活用,还是自己用啊?”说着说着,瘦高个便往江觅走来,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走近才发现,他一口黄黑的牙暴露在空气之中,令她心生厌恶,不自觉地后退一步。瘦高个只当她听明白了自己话中有话,反倒颇为得意,大抵是自认为用言语骚扰一个黄花闺女为千金难买的一件乐事。
“二两银子!”人群中有好事者故意哄抬价格,然江觅不知,少年气盛地从腰际解下一绣着鸳鸯纹样的绣袋,看轮廓和重量,即是铜钱也值不少。瘦高个懊恼,自认耳聪目明,方才怎的没有注意到这个大主顾的钱袋,差些放飞了这单生意。
“三两银子。”江觅解开钱袋,摸出两颗银子扔给瘦高个,瘦高个连带着方才给他的一两银子一起掂量,这加起来可不止三两。
“四两银子!”人群中另一个声音故意喊道。如此一来二去,江觅被逗得心烦意乱,索性将整个钱袋子扔给了瘦高个,自己直冲少年身边,拉起他的手,走出了包围圈。少年跪姿已久,腿脚麻木,站起来时不免踉跄,但他的表情,依旧没有波动。
“姑娘,契书可还要得——?”
江觅回眸一笑,千娇百媚,那份轻如薄翼的宣纸,便被风吹着长了翅膀般落到了她的纤纤玉手中,少年的表情这才多了一分惊诧,虽不过眨眼之间,“现在,他不欠你了,”江觅手指一挥,瘦高个怀中的一枚碎玉结,便嗖得一下飞到了她的左手中,“你也不欠着他,我们两清,后会无期。”
顾不得众人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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