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找到王有高,找谁呢?端方在黑暗中犹豫了。直接去找吴蔓玲肯定不是办法,事实上,希望也不大。还是请一个人在中间迂回一下比较好。请谁呢?实在也想不出什么人来了。端方就觉得自己是一只在黑夜里飞翔的鸟,说不准在什么时候就被什么东西撞上了。不飞还不行,不飞就只能掉下来,最终撞在了大地上。一样的。端方只好抬起头,在漆黑的夜里四下里看。他看见了兴隆家的大瓦房了。虽然大瓦房和夜色一样,都是黑色的,但大瓦房到底黑得不一样,它黑得更结实,更实在,更死。瞩目了。为什么不去请兴隆呢?再怎么说,吴支书也是人哪,是人就会生病。兴隆是赤脚医生,他们的关系怎么说也要比一般的人牢靠些。
端方黑乎乎的,站在兴隆家的门口,很突然。双方都从黑暗当中认出了对方,都愣了一下,不期而然的。端方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莽撞了,怎么想起来来找兴隆的呢?想得起来的。自从三丫断气的那一天起,两个人其实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一次都没有。双方都回避着。都怕看对方的眼睛。尤其是兴隆,刻意地躲着。端方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兴隆失措了,也有点百感交集。兴隆没有把端方请到正屋里去,而是把端方叫进了厨房。兴隆多多少少还是要防着一手的。兴隆不知道端方究竟要说什么,万一说起了三丫的事,厨房里没有外人,到底方便一些。兴隆的心里毕竟有鬼,关上门,掏出纸烟,放了一支在灶台上,又拿出来一支,自己点上了。两个人都在抽烟,光吸,不说话。眼睛也不看对方。端方的眼睛只是盯着兴隆家的锅灶,上上下下地看。却意外地在灶台上发现了一只酒瓶,还有一大半的样子。端方的嘴巴歪了,笑起来,拎过酒瓶,扒开塞子,放到了鼻子的下面。是酒。端方仰起脖子就是一大口。这一口酒看起来是恰到了好处,具有激活的力量,燃烧起来了,端方满脸的皮都归拢了,集中在鼻梁的上头。眼睛也紧紧地闭上了。是痛苦不堪的模样。但突然,端方的表情一下子松开了,像爆竹那样,“啪”地一下,开了,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端方把酒瓶放下了,说:“来一口吧?”两个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酒瓶上了。兴隆没有说话,他认准了端方还在为三丫痛心。这么长的时间都过去了,他还是不能释怀。看起来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了。兴隆的鼻子一酸,眼睛就红了。兴隆低下了脑袋,伤心和自责涌上了心头。兴隆说:“端方,我们是好兄弟了,你也不要不好意思。要打,要剐,你随便。只要你能痛快,怎么样都行。我这一辈子对不起你。”
端方没有料到兴隆说出这样的话来,没有听明白。好在端方是个聪明的人,立即就懂了兴隆的意思。端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起头,闭上了眼睛,一边叹息,一边用巴掌在空中摁了几摁,随后拍在兴隆的肩膀上,拍了三四下。“不说这个,”端方说,“她没那个命。你救不了她,我也救不了她。早都过去了。我们不说这个。永远都不要说这个。”端方把玩着酒瓶,脸上的表情有些迟疑,对着酒瓶说:“兴隆,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吧,你一次又一次地劝导我,让我当兵去。”兴隆的眼睛抬起来了,望着端方,紧紧地盯着端方。端方也看了一眼兴隆,随即又挪开了。他依然盯着酒瓶,说话的口气一下子急切起来,说:“——兴隆,你帮我一把。你帮帮我。你帮我求个情,请吴支书放我一码。”兴隆侧过脑袋,也就是眨眼睛的工夫,弄懂端方的意思了。同时也就彻底地松了一口气。兴隆说:“走!”端方说:“到哪里去?”兴隆说:“找吴支书去哇。”端方忸怩了,主要还是心里头虚。他重新抓起酒瓶,含含糊糊地说:“我还是在这边等你吧。”兴隆没有再说什么,一个人出去了。
二十分钟,也许是二十五分钟过后,兴隆回来了,直接走进了厨房。对于兴隆这样一个懒散惯了的人来说,他的动作可以说雷厉风行了,难得的。端方心领了。兴隆回来的时候端方的两只手正紧紧地捂着酒瓶,仰着头,望着兴隆,有些紧张,说:“怎么样?”兴隆瞄了一眼酒瓶的瓶底,空了。兴隆说:“谈过了。”端方笑笑,有些不自然,说:“怎么样?她怎么说?”兴隆说:“人家说,让你自己去一趟。”端方说:“你说,有希望么?”兴隆说:“当然有,没有叫你过去做什么。”端方只是坐在那里,不动。对着酒瓶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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