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方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喝多了。不只是多,实在也太快了。刚出了门,还没有走出去十几步,冷风把他的骨头一收,酒其实就顶上来了,很凶,直往头顶上冲。端方就觉着自己的脑袋出了一点问题,老是要往上飘。好在端方的身体好,有足够的分量,可以拽得住。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喝多,端方开始数自己的脚步,从一一直数到十,一个都没有错。端方很满意,看起来自己并没有醉。但是,体重变了,又重又轻,有时候重,有时候轻,一会儿重,一会儿轻。这完全取决于地面的高低了。端方一路踉跄,一路摇晃。摇来晃去把端方的豪迈给摇晃出来了,端方突然乐观了,无比地自信,认准了自己可以闯过这一关。端方都想好了,预备好了腹稿,等到了大队部,一见了面,端方就大大方方地对吴支书说:“蔓玲,祖国需要建设,但更需要保卫!”
端方的腹稿其实并没有派上用场。端方推开门,还没有站稳,就打了一个酒嗝。利用打嗝的工夫,端方瞥了一眼桌边的狗,狗被拴得很妥帖,看起来吴蔓玲已经把它打理好了,不会对端方有什么威胁了。吴蔓玲并没有坐在凳子上,而是坐在了床沿,她的左侧放着一盏罩子灯,灯光照亮了吴蔓玲的半张脸。虽说只有半张脸,端方还是注意到吴蔓玲在这个晚上的非常之处。吴蔓玲一下子整洁了,看得出,精心地拾掇过了。头发是一丝不苟的,整整齐齐地梳向了脑后。前额则是一片疏朗的刘海,可以清晰地看得见梳齿的痕迹,当然,还有水的痕迹。而领口也用心了,是中山装的领口,风纪扣扣得严丝合缝,对称地贴在脖子上,里头还压了一圈雪白的衬衣领,若隐若现。吴蔓玲的两只手放在大腿上,在床沿坐得很正,安安静静的。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妩媚,但更有一股子逼人的英气,逼人了。端方只看了一眼,肚子里的腹稿在刹那之间就忘得干干净净,傻傻地望着吴蔓玲。看了半天,端方终于看仔细了,吴蔓玲一点点都没有咄咄逼人,相反,是难过的样子,哀怨得很。吴蔓玲终于说话了,她说:
“端方,你怎么做得出来?”
这句话没头没脑了。端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咽了一口,酒已经醒了一大半。吴蔓玲说:“端方,我一直在等你。你的事情,你怎么能叫别人来替你说?——就好像我们的关系不好,我和别人反倒好了,就好像我们不亲,我和别人反倒亲了。”
这几句话吴蔓玲说得相当地慢,声音也不高,但是,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都打战了。她的话一下子就带上了伤心的色彩。显然,她不高兴了,很伤心。端方的酒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再一次上来了。端方怕了。想都没想,他的膝盖一软,对着吴蔓玲的床沿就跪了下来。这样的举动太过突然,太过意外了,连吴蔓玲的狗都吓了一大跳,身子一下子缩了回去,十分警惕地盯着端方。端方的心思不在那条狗上,他的脑袋在地面上不停地磕,一边磕一边说:“吴支书,求求你!吴支书,我求求你了,你放我一条生路,来世我给你做狗,我给你看门!我替你咬人!我求求你!”这样的场景反过来把吴蔓玲吓了一大跳,吴蔓玲望着地上的端方,她的心一下子凉了,碎了。吴蔓玲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她转过了头,最终闭上了眼睛。眼泪却夺眶而出。
“端方,你起来。”吴蔓玲说,“端方,你回去吧。”
“吴支书,我求求你了——”酒叫人意犹未尽,端方还在说,口水都已经流淌出来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端方醒过来了。一醒过来就头疼,像是要裂。端方只好用他的双手抱住了脑袋,不管用的。而嘴巴也渴得厉害,就是有一粪桶的水也能灌得下去。怎么会这样的呢?端方就开始想,一点一点地回顾。想起来,他喝酒了,是在兴隆家喝的,喝多了。可端方能够回忆起来的也只有这么一点点了,喝完了酒干什么了呢?又是怎么回来的呢?脑子里一片空白,再也想不起来了。端方翻了一个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老骆驼不在,屋子里是空的,正如他的追忆,一切都是那样地空空荡荡。
红旗突然进来了,很高兴的样子。红旗说:“醒啦?”端方眯起眼睛,脑袋瓜一时还跟不上趟,只是用他的下巴指了指桌面上的一只碗,说:“给我倒碗水。”红旗拿起碗,扭转着身子找水壶。找不到。红旗说:“水在哪里呀?”端方说:“水在哪里你都不知道?到河里舀去啊!”红旗高高兴兴地到河边舀了一碗水,递到端方的面前。端方接过来,一口气就灌下了。他把空碗还给了红旗,说:“再来一碗。”
一碗凉水下了肚,端方好多了,连着打了两个嗝,一股酒气冲了出来,难闻极了。端方自己都觉着难闻。一眨眼的工夫红旗已经把第二碗水端到了端方的跟前,端方没有接,说:“真他妈的烧心。”红旗说:“怎么喝那么多?”端方想了想,侧过脸,不解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喝酒了?”红旗的脸上浮上了巴结的笑容,说:“我怎么不知道?告诉你吧,昨天晚上是我把你背回来的!”端方笑了,说:“是吗?”红旗说:“你太重了,我的脚都崴了。”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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