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六朝古都。
“杏雨埋没秦淮梦,梦里不知宿谁家。欲问来人谁是客,酒下兴亡惹落花。”
几声低柔的吴侬软语,从秦淮河上缓缓飘来。
亡国之音响起后,昔日威严华贵虽已不再,但金陵城中每一个角落间,仍余几许繁华fēng_liú。那引得六代江山成了一纸金迷醉梦的曲子,依旧回响在秦淮月光下。
秦淮河上,雪月楼。
雪月楼之名出自《缘识》之中的“丹青隐秘堪依仗,雪月纵横入品流。”前朝之时,就建于秦淮河上。自建立时起,来去了很多权贵才子,只为在其间为美人折腰。雪月楼,正如其名,一群深陷雪月中的女子在楼中婉转歌舞。每到戌时,富家子弟都会来到这楼间喝酒赏曲。
此时,一位以紫黛色轻纱掩盖住半容的佳人独坐窗旁,望着楼下的闹景,墨色眼珠悠转,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下边陈列满了酒桌,华灯结彩,几名刚被招纳进来的舞女正在展现着她们那有所残缺的舞姿,仿佛在诉说这不复存在的秦淮。而那群倚在酒桌上、酒过半巡面色微熏的公子,迷恍的眼神虽不离眼前的陪酒女及歌女,但那急不可耐的心却在歌风中已飘向了别处。
他们在等一个人。
而她,也同样在等一个人。
轻纱内忽然传来了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楠笙,卢妈妈叫你上台了。”
听到房门外的催促,苏楠笙恍然惊觉,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望向了一旁的琵琶。目光停留了良久后,终是幽幽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美眸。
“云心!云心!”“苏姑娘!苏姑娘!”
听着楼下传来的几声无比迫切的叫喊。苏楠笙轻绾了绾柔发,但并未拨下脸上的轻纱。摇晃着起了身,抱着琵琶向门外走去。
在几丝轻雾缭绕、如昼入瓣雨的环境中,舞女突然就停了下来,纷纷朝着两侧退让。苏楠笙从楼内缓缓走出,紫薇裙裾飘飘渺渺,展现在了桔红的华灯下。两侧的那群舞女霎时便同失了颜色,好似成了衬红花的绿叶。
伴随着苏楠笙踏上了歌台,歌台下传来了一声如雷鸣般的喝喊。甚至有公子粗暴地将碍眼的绝色陪酒女推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歌台上,生怕错过了雪月楼首艳的一颦一笑。
即便台下千呼万唤,苏楠笙的神色却还是无比的淡漠,甚至有些触景生情。
数年前,她与那名少年初遇时,也是此景。
她扫了扫台下,这一扫又是许久。在无数赞叹声以及催促声中,她陷入的深深的失望:那个背着剑匣的道袍少年又失了约,还是没有来。
苏楠笙自嘲似的笑了笑,手抱琵琶,盈盈一礼:“各位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或听世间曾有情,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曾照彩云归……”
樱桃小口中轻轻蹦出歌曲,如晚风熏醉。
苏楠笙将琵琶微微一抬,遮掩住了美眸,如风情万种烟云过眼。台下的公子们皆都停下了手中的杯盏,眼神炽热地望着台上。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台下人依然在高声喝彩,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苏楠笙遮住的,是她潺潺的泪痕。
……
金陵正中,旧皇城,言府宅园。
一名长相极其俊秀美艳的少年人站在醉人的花丛之间,纸扇轻摇,拂起了他的柔发,露出了白皙的前额。
少年轻捻起了一朵花,自顾吟哦道:“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站在一旁陪侍的年轻侍女抬起了头,忍不住朝少年偷偷瞟了几眼。
一名年老的奶娘捧着一碗酒酿,从长廊深处蹒跚走来。她前脚刚刚踏入了宅园,便看到了那名侍女绯红如火般的脸蛋,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阿媛,甜酒酿已经备好,还不快给小公子端了去!”
被称作阿媛的侍女听到后,连连娇嗔,二话不说赶忙来到了奶娘身边接过了酒酿,端到了花丛旁的石桌上,朝着少年唤道:“小公子,吃酒酿了。”
言静臣应声跑来,注视着阿媛的眼睛,柔声笑道:“多谢。”
这一声可不要紧,阿媛直接当场晕了过去。
“怎……世上怎会有如此俊美之人!”阿媛即便晕倒在地。言静臣赶忙将她扶起,一脸无奈地看着奶娘。
奶娘额纹紧皱,笑骂道:“现在的小姑娘是没见过俊美的公子哥儿么?只要稍俊一些靠过身来,便要昏厥在地不省人事,那她怕是没见过我言小公子的真模样……”
言静臣赶忙招呼了两名侍女将阿媛拉到了房中,自身在石桌盘坐了下来,正色道:“若是那般,我这金陵城城主之位,也就要不得了。”
奶娘笑了笑,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朝言静臣问到:“今日乃是十五月圆,正是雪月首艳登台唱曲儿的时日,你怎不去雪月楼听曲儿?”
言静臣搅了搅酒酿,沉思良久道:“奶娘,今月是三月。今日,是三月十五。”
奶娘想了想,恍然大悟,一边手足舞蹈一边道:“三月十五?不是财神爷赵公明的生辰么!此日拜拜,财源广进!小言,还不快去拜拜……”
“奶娘,停停停,小心身子!”言静臣见动作幅度如此大的奶娘,顿时就吓得面如土色,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将奶娘给安定下来。
半时辰后,夜已深,庭园中也只有他一人了。
言静臣微微抬起了头,望向了天空的圆月,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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