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二十六年,父皇御驾亲征,靖北之战大捷,他还是个年仅六岁的小皇子,虽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也知道这是天大的好事情,便去闹腾皇兄,彼时太子监国政务繁忙,可对待他这唯一的皇弟仍有万般耐心,亲手给他削了梨子吃,又给他讲故事听。
然而,另一封急报不久就传入宫闱,父皇竟于班师回朝的途中因病驾崩,太子惊闻噩耗后直接晕厥了,虽是很快就醒转过来,但他从没听过好像无所不能的皇兄哭得像要呕出血来。
父皇的灵柩还在路上,前朝和后宫都有一大堆事亟待处理,太子患了病本该好好休息,但他怕出乱子,一直撑着病体批阅奏折,有时忘了喝药,连饭也不记得吃,旁人更是劝不动。母后得知了这事,恰好宫女端了一盘梨子上来,她拿起最大的那只递给他,让他去与太子分着吃,太子向来疼他,他也该照顾太子才是,说着还往他嘴里塞了颗蜜饯,有点苦。
他觉得母后的话很有道理,拿着梨子就跑去了暖阁,太子果然说没胃口,他就让宫女把梨子分成两半,说一人一半就能吃得下了,太子便接了半只梨,还跟他说不可有下次了,分梨就是“分离”,怪不吉利。
谁知一语成谶,他吭哧吭哧地吃了半个梨下肚,突然看到太子变了脸色,整个人软倒下来,眼翻白,肢体抽搐,呼吸紊乱无比,口里直喊“疼”,又说不出到底是哪儿疼,他吓得呆立在原地,宫女们忙叫了太医来,可惜太晚了,太子就在他面前咽了气,身边还有一小半没吃完的梨。
事后经过太医查验,梨没有毒,他吃了半只梨却无事,证明太子是死于暴病。
可他知道不是这样的,梨真的有毒,他之所以没有死,只是因为那颗苦味的蜜饯。他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能跑回去问母后,母后告诉他,太子如果不死,他就当不了皇帝,而不当皇帝的皇子是会死的。
他哭着当上了皇帝,仍是一点也不快活,母后什么都管着他,他要做的事十有八九都做不成,好不容易遇到了肯教他如何做事的薛先生,没过多久,薛先生就消失了,宫人们说他死了。
他很伤心,为什么好人都要死呢?直至某一天,宋相又带着薛先生来见他,身后还跟着消失已久、剃了光头的表兄萧正则,他们避开了一切耳目,将庆安侯世子萧正德买凶杀人的始末说了出来,他才发现自己这个皇帝之所以一事无成,都是因为母后夺走了他应有的权力,他想当真正能办事的皇帝,就得摆脱母后的控制,而这并不容易,尤其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一瞬间,他又想起了那只梨。
在他当上皇帝后,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禁止任何人在宫中食梨,饶是如此,他有时候做噩梦,梦里还是拿着半只梨的先太子。
他不想死,他要当说话能算话的皇帝,便有了飞星盟。
那真是很好的四年,在朝有与母后抗衡的宋相,在野有无往不利的飞星盟,他也逐渐长成了少年,在宋相的指点下学习该如何处理政务……可惜好景不长,仅仅四年而已,这一切又变了。
从北疆战场活着回来的萧正则变成了明觉,又于某个秋风萧瑟的夜晚,重新变回了萧正则。
当他看到母后带着萧正则走进暖阁时,便知道飞星盟再也藏不住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传出一道血衣诏,望宋相来救驾,只要挺过这一关,母后还是他的母后,但他能成为真正的皇帝了。
然而,在宋相带人闯宫之前,母后让人准备好的一盘梨就被端了上来,没有蜜饯罐子。
她只对他说了两个字:“吃吧。”
他不想吃,母后就让萧正则掰开他的嘴往里塞,他哭着爬向母后,便听她道:“宋元昭很快就到了,你是想继续做皇帝,还是想吃梨?”
不当皇帝就会死,不听母后管教的皇帝要吃梨。
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梨,涕泗横流地道:“我、我是皇帝,我要当皇帝。”
“……”
意识猛然回笼,永安帝惊觉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伸手狠狠扇向殷令仪的脸,怒道:“你敢向朕套话?谁给你的胆子,反了天了!”
殷令仪没动,尹湄抓住了他的手,永安帝顿觉手腕疼得想要断了,他哀叫着,想要让侍卫进来救驾,可外面静悄悄的,人都不知哪儿去了。
他颤声道:“你们平南王府……真要谋反不成?”
“陛下多虑了,”殷令仪目光沉静,淡淡道,“太后崩逝,您重病在身,若无灵丹妙药相救,也将不久于人世,届时藩王入京、世系转移便是定局,纵观当今在世宗亲,无人能及我父王,我何必多此一举呢?”
“你、你——”
“刚才那只梨能救陛下,并非是清和斗胆欺君。”殷令仪道,“陛下,下药需对症,治病先寻根,您不妨想想自己是何时染病,又是因何病情愈重?”
永安帝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想到了冬月初二庆安侯府大殓,想到了那些狗胆包天的乌勒人,以及……九宫余孽,玉无瑕。
他从侯府回宫便病了,吃药总不见好,还时常梦见宋相和薛先生他们,飞星盟到底有哪些人,他其实并不清楚,可在梦里,这些没有脸的人总是如影随形,他在阴云惨淡的路上亡命狂奔,最后一头扎进迷雾林里,才发现每棵树上都挂满了梨。
只有美人能让他勉强开怀,只有丹药能缓解失眠和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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