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正则听罢她的遭遇,良久未吭一声,苏禾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她垂首等待处置,却听萧正则缓缓道:“你愿随我去见宋相吗?”
苏禾一愣,泪水终于滚出了眼眶,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萧正则,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声,却在此刻无端想到了眼前这个人与先太子同在先帝面前低头听训的时候。
她颤声道:“没有证据了,没、没人会信我的……”
“当初先帝出征,留太子在朝监国,钦定宋相为辅政大臣,再者……他还是太子少师。”
说到这里,萧正则忽然哑了声,挺直的背脊一点点弯了下来,像是要埋首痛哭一场似的,可他只是掐破了手掌心,气如游丝般道:“至少,要让他知道。”
苏禾其实是怕死的,哪怕她在跳进水道那一刻已经做好了丧命于此的准备,可在逃出生天后,她又迫切地想要活下去了。因此,她缩在逼仄的屋子里整整两日,才惨白着脸搭上萧正则的手,跟他一起前往宋府。
宋元昭公务繁忙,京城里耳目众多,他们不敢贸然登门,也信不过那些下人,只好在宋元昭下值归家时上去相认,再设法进府详谈。当那顶轿子出现之前,他们两个人躲在墙角阴影下,苏禾抱着手臂瑟缩成一团,她小声跟他说着话,念叨着许多年没回去过的家,想回去给爹娘尽孝,还想嫁个老实本分的男人,生个一儿半女,过上平凡终老的日子……他听在耳中,知道她怕极了,便一遍又一遍向她保证,等他们见过了宋相,他一定亲自送她回家。
待到天光昏暗,长街尽头终于出现了那顶大轿的影子,萧正则用力一咬舌尖,反手一牵苏禾就要出巷上前,不想后方陡然传来破空声,他还没来得及回头,那些喃喃自语就在他耳边戛然而止了,有温热鲜血从苏禾脑后流淌出来,她睁大了眼睛看萧正则,再也没能闭上。
轿夫抬着轿子从巷口路过,没人知道刚才在那十步之外的阴影里发生了什么。
萧正则抱住了苏禾,僵硬地转身看向石子射来的方向,从暗巷另一端走来的人是那样熟悉,以至于让他感到了万般恐惧,浑身的血都好似凉透了。
是他思虑不够缜密,皇宫大内是何等森严之地,而苏禾再如何落魄也曾是先太子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她的突然失踪怎会连朵水花都激不起?不过是有人将明流搅成了暗涌,放长线钓大鱼罢了。
萧胜峰只用一颗石子就轻易要了苏禾的性命,他手里还有一柄出鞘短刀,想来也是不准备放过这个与她同行的人,可当他看清了萧正则的脸,刀锋暗淡无光,人也骤然失声,唯有寒风从两人身边呼啸而过。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萧正则记不大清了。
他只记得那天晚上没有月光,路很黑,自己抱着苏禾死不瞑目的尸体走得跌跌撞撞,想把她送回家去,又不知道她家住在哪里,最终耗尽了力气也只能把她安放在义庄门口,留下了身上所有的钱,如来时那样孤身离开了京城。
这一去,历经多少时日,辗转多少山水,萧正则也都记不得了,他像一具行尸走肉,迷茫麻木地走在人世间,比流民更狼狈,比乞丐更可怜,有人施舍给他一口粮他便吃,有人抢他东西他也任之来去。直到路过了一处街市,萧正则恍惚间听到人们频繁说起“七月半”、“救倒悬”和“水陆道场”等话,这才勉强拉回了些微神志,他想着……至少要给那些回不了家的人,点一盏灯。
可佛寺也不是任何人都可踏进去的,门口迎客的和尚见了他便与打发寻常叫花子一样布施了食水,萧正则却不要,他想进去供一盏灯,但拿不出香油钱,周遭的香客都对他避之不及,和尚们也不再理他了。
萧正则只好离开,听一个老妪说起附近山上还有处破庙,里面没有和尚,但是还有供奉灵位的静堂,他便上山去了。这一回无人阻拦,萧正则如愿进入了那间破庙,他没动供奉在静室里的灵位,只用了一些封存好的香烛,在殿内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供起了灯,而后跪了整整一夜,眼睁睁看着火光从明亮到熄灭,方才蹒跚而去,倒在了山脚下,被回山祭灵的明净救治收留。
此后,世上少了名为“萧正则”的侯门子弟,多了法号“明觉”的年轻僧人。
可那些个前尘往事,当真是改换了名姓便能随手一抛、说忘就忘的吗?
面前的火光明灭不定,一如当年那盏风中残灯。
明觉彻夜未眠,枯坐至天亮。
翌日,两个僧人做完了早课便再度动身云游,一切如常,仿佛昨晚无事发生。
又数月,他们在淮水东岸偶遇了一行人,竟是致仕朝官携家眷出京,预备渡河归乡。
陈素乃平康十八年进士,性孤直,才德俱,平康二十二年官至吏部给事中,今岁秋闱放榜前夕,他与三位同僚联合了一位御史上奏弹劾左侍郎张升平鬻题舞弊。正值吏部尚书宋万钧年高致仕,而张升平的干才、官声和资历都是极好的,再有了主持金秋会试的政绩,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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