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这桩大案被查了个“水落石出”——张升平受贿鬻题乃子虚乌有,陈素与之有怨,以此诬告上官。
先前检举的证据都被一一推翻,原本一面倒的风声如受无形大手操纵般飞快逆转,联名弹劾的几人俱遭发落,陈素更是挨了廷杖又被罢官,声名狼藉受人排挤,唯有张升平因祸得福,不仅赚了风评,还顺理成章坐上了尚书之位。
明觉与陈素无甚交集,可他认识张升平,这人与先代庆安侯萧长荣是密友,现在的侯爷萧胜云论资排辈还得在私下唤其一声“世伯”,两家的交情虽不曾摆在明面上,但在逢年过节时从未断过走动。
陈素是否为诬告,明觉不得而知,但萧太后极力擢用张升平,为萧家在朝堂上增加一大助力,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否则他就算洗清了冤屈,也不可能在极短时间内官复原职,甚至更上一层楼。
明净与陈素萍水相逢而一见如故,他们谈笑论禅的时候,明觉独坐沉默,有陈家的幼子跑来摸他光头,很快被家人斥责并代为致歉,他也只是摇头。
然后,那艘船在夜深人静时进水沉江了。
明觉得知此事已是在数日后,明净懂一些医术,在市井间为人治些跌打损伤,听一个渔夫说起在江上发现了好几具浮尸,他心里猛跳了一下,连忙追问详细,才敢确定是陈家人。
他随明净亲自到义庄为陈家人超度,待明净看过了尸体,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说是掷金楼的杀手所为。
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的大名,明觉从前只是略有耳闻,不想这些做人命买卖的家伙竟胆大到了与朝廷权奸为伍的地步,他向明净追问详细,哪知这触动了师兄的心伤,牵扯出空山寺、掷金楼以及萧家之间算不清的冤孽账来。
猝不及防之下,明觉如遭雷击。
除却师兄弟这层身份,明净对他有救命之恩,亦有再造之恩,明觉本是决心与从前一刀两断,从此随明净做个云游僧,他耐得下苦行,愿如空见大师那般舍身渡厄,不想什么妙法正道,也不求什么苦乐业果,如此便好。
他何曾想到,连这也是可望不可即的呢?
执意铲除空山寺的主谋是掷金楼,亲手落下屠刀的却是萧家人,而他固然舍弃了名姓,骨子里还流着跟他们一样的血。
明净若知道了真相,会如何看待自己这个师弟呢?
自己已知道了真相,该如何面对明净这个师兄呢?
明净那夜的话当真说得对极了,他遁入空门不为修成正果,只是在逃避罢了。
不逞口舌可避人,不思红尘则避世,然心魔斩之不断、随身不离,又要如何避之?
明觉不敢对明净道出真相,他在埋葬了陈家人后向明净告辞,返身走上了他以为不会再回去的那条路。
说巧也不巧,他刚回京就赶上了一件大事——庆安侯世子萧正德在府中被杀。
明觉在街巷间乍闻消息,一时竟无言语。
他与萧正风相看两厌,同萧正德的关系也算不上好,那人是侯府嫡长子,亦是侯府未来的主人,这家族被其视为囊中私产,不准任何人觊觎一眼,连至亲手足都被提防着,何况一个庶出的堂弟?
可他从没想到萧正德会死于非命。
明觉在京中暗查此事,得知犯下此等大案的乃是掷金楼第一杀手白梨,而他已知萧家与掷金楼暗中结盟,白梨身为掷金楼的头牌,怎会无故将血刃对准萧正德?他继续追根究底,又牵扯出了翰林院侍讲学士薛海遇刺身亡一事,细究其中因果,竟是萧正德与薛海结怨在先,陷害不成遂向掷金楼买凶杀人,不想会被白梨取了性命。
时近年关,在天子脚下发生了此等大案,死者又是皇亲国戚,整个京城都戒严了起来,明处有京兆府和兵马指挥司联手搜捕凶犯,暗中有掷金楼精锐倾巢而出追杀叛徒,白梨凭一己之力能闯出京城已是大不易,眼下竟在遍布方圆百里的天罗地网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要么是她真有通天本领,要么就是有人接应掩护。
明觉想到了一个人——侍讲学士薛海之师,当今丞相宋元昭。
翌日,他上宋府化缘,大靖佛道之学昌盛,丞相门前的守卫也愿与出家人结个善缘,明觉讨了一碗水饭,留下一条檀木手串,珠子上新刻的却非佛文,而是“愚不可及”和“韬光养晦”八个字。
前者乍听像是骂人,实是出自《论语·公治长》,全句应为“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乃当年宋相得知平康帝亲授萧正则文武才时兴起发问的,问法刁钻,破题也难,而他不是正经考科举的读书人,不必作一篇文章出来,略一思索便以“韬光养晦”作答,算是过了关。
又三天,朝廷休沐,明觉再次登门化缘,这回被守卫引入了府中,至后堂拜见宋元昭,他口诵佛号,双掌合十一礼,抬头与那位清减许多的老丞相四目相对。
一如绝大多数人那样,宋元昭以为萧正则早就死于北疆战场,还为此惋惜悲叹,未料会在时隔三年后于一串佛珠上窥见故人痕迹,更不想重逢会是这般模样。
古诗云“物是人非事事休”,大抵便是如此了。
宋元昭一贯喜怒不形于色,这回却是忍不住起身上前,以掌抚过明觉肩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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