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脏猛的抽搐,连眼皮也跳动起来,他并非傻子,听的懂话中机锋,却咬牙道:“就算是妖,也有善恶之分。”话罢凝眉,“你这一番话,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孟妤却静静的低着头:“我知王爷心中厌恶我,可王爷却不知我本可以独善其身,又何必来这皇宫,说这一番让你厌弃的话……我是念着皇后娘娘对我的好,念着你与我从小到大的情谊……”她自嘲的笑了笑,“总角之宴,言笑晏晏。我不是不记得的……”
他感受到她的失落,这才惊觉方才话语过重。
正如孟妤所言,自他记事以来,就一直与她从小相伴。儿时也曾有过金屋藏娇的戏言,可是等他弱冠,遇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后,她也从未说过些什么。
好像记忆中的孟妤一直都是个安静的人,安静的让他以为她是个没有情绪没有脾气的人。面对皇上的指婚,她也只是接受天威命令而已。
如此想来,他并没有去怪罪她的缘由。因为在最后一刻,在皇后重病之时,在所有人都虎视眈眈之际,还有她,一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支持着他要肩负的责任。
他想了很多很多,陈年往事一并从记忆里翻出来,眼前的孟妤生的极美,整个皇城,亦或者是九州都或许难以找到更为绝色的美人。
可是他却总是想到另一副面孔,一张不怎么美丽的脸,一个算不上温顺体贴的脾气,可是那个人,那些经历却深深的扎进了他的血肉里。他无法忘却,也不愿轻易舍弃。
纵是孟妤再好,却终究不是他想要的。
他思索良久,轻声道:“我知道你对皇后的孝心,也不会忘。皇权之险,远不在你我所能控制之中。你不必为我的事情而去搭上孟府,想必这也不是孟老丞相所希望的。当初孟丞相亡故,陛下赐婚于你我,我不想让这些权谋误了你,我会向陛下请求收回成命,责罚对错也好,本王一人承担。”
孟妤的脸色有些苍白,却仍旧攥紧了手道:“王爷可知皇后娘娘的病,需要什么方子来解?”
他看着她,只瞧见那双唇瓣冷冷吐出冰冷的字眼:“传说中东海鲛人心脏里的鲛珠。”
——
回忆戛然而止,李崇昭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皇宫的,又是怎么想的做的,好像一切都像是命运在拨弄着一双无情的大手,安排着所有人去接受这避无可避的宿命。
他前行一步,让整个身体都浸在这天地中,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眉上,不消片刻便化了。
他抚摸着自己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
其实,自己不都想好了要怎么做了吗?
他静静的告诉自己。
可是从心脏上方,隔着筋骨和皮肤,那颗石头却在散着淡淡的温热。
闭上眼,发现面上冰凉。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落了泪,却可笑的发现,是积雪消融,顺着发梢流下的雪水而已。
再回神时,身后悄无声息的站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没有执伞避雪,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眉毛上,头发上,都成了白。
正是沉木。
李崇昭淡淡瞥他一眼,沉木轻轻抬起头,与他的目光对视。
良久,李崇昭轻笑了一声。
“走吧。”他的声音是这个夜里最后一丝暖意。
一步一个脚印,在这世间最洁净的白色上留下污垢。
朱红黛瓦,九十一道石阶,三千红尘纷飞而过。他听不清楚,但似乎是梵音,哪个寺里的喇嘛,还是哪个仙山上的道姑都不重要,这些远远的声音,空旷而又悠长,在他的耳边回绕。
他差一点就忘记了,自己是要来干什么的。
“王爷,当心。”一声柔柔的提醒把李崇昭的思绪拉了回来。
是孟妤,也只有孟妤。
他低低道了一声谢,却不动声色的将袖子从她手中抽出,又与她拉开了一段合乎礼仪的距离。
孟妤看着空空的双手,没有说什么,自顾自的敛了裙踞,扶着青玉的手跟在李崇昭身后。
她的身后,不远处是沉木。身为下臣,永不能走在主子面前,可是他脊骨笔直,与石阶上扫雪的奴仆看上去那么不同。
他们走过的地方,跪满了一地的侍卫和宫婢。
李崇昭看着地上怎么扫也扫不完的雪,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或许这些平日里毕恭毕敬的人里并没有多少真心,他们放下自尊,来为人奴仆,是想要求什么呢?
求一份富贵吗?可是为什么他已经拥有了这世上大多数人想要的东西,却仍然觉得自己身上套着枷锁?
他想让他们都起来,却终究没有出声。
因为没有人敢。
在这皇城中,在这李家的天下里,只有他的父皇,才是唯一的陛下。
他的话其实并没有重量,世人所见的亲宠只不过是上位者的表象。他不是皇帝的独子,但似乎所有人都以为皇帝最宠爱他,可他心里却很清楚,他的父皇究竟疼爱谁。
因为疼爱,所以保护。连表现出来都不愿意,怕他会遭到后宫的毒手。
他的四弟,才是真正的赢家。
李崇昭自嘲的笑了一声,却发现,那九十一道石阶,已经走完了。就像是他这一生,都已经走完了。
那金碧辉煌之处,是他要去的地方。
可是,他却看见了一个自己不愿意看到的人。
是四皇子李承汜。
他一身朝服,却用的是陈年的布料。他长得普通,看上去总是那么不显眼,不受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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