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源从昏睡中醒转过来的时候感觉阳光洒在了自己脸上。
那让他想起了还在学校的时光。星沙的气候并不友好,冬天阴冷夏天闷热,唯有四月末五月初,运气好的话会有那么短短几天,太阳从铅灰色的云山雾罩中探出头来,金色涂抹出蓝色,绿色,绯红色,暖融融的空气透着花的甜香,美好得像一只掠过柳枝的翠黄小鸟。风向后吹起衣摆,他的,汪士奇的,他们正在比着赛的蹬着单车,你超过我,我又超过你,仿佛永远没有目的地。他们是去干什么来着?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庆祝——反正汪士奇永远都有事情要庆祝,再借着庆祝的由头把他约出来吹牛喝酒。“第一名呢!”他抱着自己小时候的玩具枪,兴奋得满脸通红:“老子这辈子从来没什么事拿过第一名!你看过真枪吗?摸过吗?开过吗?告诉你,太过瘾了……你看,这样组装,这样上膛,然后,这样瞄准——”
汪士奇醉醺醺的,但枪口竖起来准确地抵到了他的眉心。“干什么呢你。”他笑着拨开了一次,又一次,再一次,汪士奇还是不依不饶的指着他。
“干什么?想打死我啊?”
“不……不不不,老郑,我不会,我跟你说我不会。”汪士奇眼神发直,舌头倒是打起卷来:“看到这把枪了吗?这把枪……以后要保护很多人,也要保护你,但你不能躲我……你得、得告诉我,什么都得告诉我,我才能,才能……”
枪口撞到脸上的淤青,那是为了小叶挨的打。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他,跟之前很多件事一样,藏起来,放进记忆里最阴暗的角落,归罪于自己的原生家庭、低劣基因和坏运气。可汪士奇到现在也没放弃他。他不想说,他就不问,但他永远愿意提供庇护。
他不明白为什么是这个时刻,也许是因为小叶离开了他,也许是因为挫败感带来的脆弱,也许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关于命运的狗屁。但就是在这个时刻,他的世界好像突如其来的明亮了一瞬,像是流星闪过墨色的夜。
哪怕仅仅只有一瞬,但那也足够了。
汪士奇又戳了戳他,这一次他没有躲。他的手伸上来握住枪管,无名指的环形伤口清晰可见,他说:“好。”
也许之前选择去读新闻系是志愿落空的随手一选,但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也许真的可以做一点事,做一点像老汪那样正确、善意、一往无前的事。哪怕这个世界恶意重重,哪怕身上已经溅满污点,哪怕过去的阴影一辈子都穷追不舍在身后。
你是光,我就会站到光的下面。
随着意识的回归,那团温暖的光线开始有些太近、太亮了,将他的眼皮映得通红,逼出生理性的泪水。这让他下意识抬起一只胳膊去阻隔,紧接着他就感受到了一阵刺痛,来自手腕皮肉的拉扯,那让他迅速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他被胁迫离开到现在,应该已经超过了八个小时。
这段时间不算太长,但足够完成很多事情。他试着活动一下麻痹的脚趾,不一会儿耳边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醒了就睁开眼睛吧郑老师,你迟早得面对我的。”
那是谢离在说话。郑源掀起眼皮,对面的青年白暂脸庞上点着一双清亮的眸子,五官淡得恰到好处,连一开一合的嘴唇都弯着一个温柔的弧度。如果真正的谢离还活着,他也会是这个模样吗?可能永远也不会有答案,因为葛玉梅已经将所有关于他的影像资料都销毁了。
然后作为替代,一个披着谢离画皮的幽灵坐在了他的面前。
“很抱歉我们需要以这样的方式面对面。”男孩眨眨眼,不属于谢离的笑容从面颊上缓缓升起:“既然你已经追到了这一步,我想我也应该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宋安宁,1982年生,现在是我扮演谢离的第九年。”
郑源没有说话,他努力适应着室内的光线,缓缓环视四周——陌生的环境,白墙,米白地砖,远端有一张紧闭的房门,头顶是让他误认为太阳的白炽灯泡,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哦还有,他们身下坐着的椅子,褚红色的油漆已经斑驳,像镜子一样互相映照。不同的是他的锁链锁在手上,对面的人却在心里。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背部已经僵硬,又因为此刻的细微活动而开始一阵阵刺痛。宋安宁的手轻轻落下,关切的扶着他的膝盖:“抱歉,按说我不应该这么对你,毕竟我们那么像。但是没办法,我得保证万无一失,毕竟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郑源努力对抗着头脑的昏沉和身体的不适:“你可以选择不做的。”
“现在已经太晚了。”
“不,还不晚,只要你没有走到最后一步。”他艰难的喘出一口气:“至今为止,所有的命案都是顾天晴做的,就算你冒领了谢离的身份也是葛玉梅强迫你。至于你对我做的事,我、我都可以不追究,你的手还干干净净,你别……”
宋安宁虚假的微笑凝固在嘴角,他的视线从郑源的脸上滑落,聚焦在举起的双手上,迎着灯光,骨节分明的手指苍白到有些透明,指尖好像还能闻到淡淡松节油的气味,那曾经是他以为会一辈子握着画笔的手。
“我的手,真的还干净吗?”他喃喃着,神态有些恍惚,仿佛已经被眼前的强光催眠。郑源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猜想过很多种可能,但现在要揭晓的,似乎是最坏的那一种。
“郑老师,你这么聪明,什么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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