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你们母子俩早就计划好了诓我回来是吧,他妈的警察局悬赏几个臭钱你们就坐不住了?想卖我的人头了?我告诉你们,今天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鲜血从伤口泊泊涌出,求生欲驱使着女人本能的向着院子的方向爬行,郑源被踢倒在地,耳光、拳头、桌面上软的硬的所有东西一股脑的向他袭来。他抱着头,护住肚子,腰上的东西硌在肉里,把柄早已被体温暖热了,刃口却还是冰一样的冷。
十,九,八,七。他在心里倒数,死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等着,你给我等着。他想,每一滴血都要给我还回来!
六,五,四,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肩胛,血液向着头顶涌去,耳膜轰隆作响,他听见母亲突然喊出了声:“救命!救命啊!”
男人的视线被吸引开,他快步走出去,抄起一把铁锹想要挥向母亲头顶,不设防的后背在他面前伸展开来——就是现在!郑源翻身爬起,一气呵成,轻盈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的手伸到腰后,一下子摸到了命运的闸门开关,在这个故事里,那是一把凶器的形状。
三,二,一。
故事突然出现了另一个分岔。
当男人扬起铁锹的刹那,有个身影双手猛的一撑,整个人翻墙跳了进来——是汪士奇!大冬天的,他的头顶却在呼呼冒汗,脚下踩着的每一粒冰渣都在热度下炸裂。他以几乎不可能的速度冲到了男人面前,双手死死卡住了木柄。
同一时间,郑源摸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磨得雪亮锋利的裁缝剪刀,毫不犹豫的抵在了自己父亲的后心窝。
他记得太清楚了,也许是逃亡的关系,男人的衣服穿得单薄,陈旧的布料似乎轻轻一碰就朝两边裂开,铁器破开皮肉,带着点黏滞的轻而易举,好像手腕轻轻一动就能扎得更深。鲜血顺着脊柱滴落下来,溅到他的鞋子上,一个小小的惊叹号。男人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他喊:“你、你要干什么!长本事了!杀人是吧!好啊!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老子!”
他没本事吗?他不敢吗?郑源痴迷于那一瞬间对生命本身的掌控力,对方扭曲的侧脸和打颤的双腿带来无上的快感,他没有察觉自己嘴角甚至挂上了一丝微笑。也许他们是对的,罪犯的儿子也是罪犯,只有犯罪才能让他们得到如此至高无上的满足。他陶醉不已,兴奋不已,眼看着就要将那把利刃直直送入对方心室,一个声音突然让他清醒过来。
是汪士奇。隔着他的父亲,汪士奇定定的看向他,泪水从那双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里奔涌出来,一滴滴跌落到初雪里。他哑着喉咙呼喊他的名字,对他说:“郑源,不要。”
你是我的兄弟,我的玩伴,我永远仰望又永远热爱的朋友。
不要违背一个人类的基本准则,不要毁了你自己。
那一刻他讶异的发现,能浇灭怒火的不只有仇人的鲜血。退去扭曲的感官刺激后,杀戮重新变得乏味且令人厌恶,他呆立住,不再前进,也无法后退,直到一双熟悉的手伸过来,颤抖的,早衰的,此刻却无比有力的手,将他一把推开——是妈妈,在最后一刻,她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交握住已经发烫的铁柄,完成了最后一推。
男人的血喷洒在她的脸上,身上,而她拦在郑源的前面,替他挡得一干二净。郑源跌坐在地,他的嘴角垮下来,然后是肩膀,手臂,一整个胸中藏匿的怪兽。他瘫软在地,奋力呼吸到肺叶刺痛,好像他从来没需要过这么多氧气。视线朦胧的落在前方,男人已经直挺挺的栽倒,而汪士奇却还站在原地,眼神发直,一动不动。
他被吓坏了。
这个时候,他妈蹒跚着走过去推了汪士奇一把,说:“十七,快去叫你爸。”
***
脖颈上的手卸下了力度。
宋安宁重新坐回到座位上,镜像再次形成,一个潜在杀人犯,和另一个潜在杀人犯。他伸出手,犹疑的摸了摸郑源咽喉处被掐出来的红痕。“你也想过杀人?”他冰凉的指间引起皮肤下细微的战栗:“怎么会呢?你是一个这么好的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就像没有绝对的坏人那样。”郑源后仰着试图躲避他,那触碰让他不舒服,像被缠上了一条嘶嘶作响的蛇:“人皆有恶念,但我们与动物不一样,我们能控制它。在你的世界里,坏人已经付出代价了,即使不够,还有法律去惩戒他们,不要,不要毁了你自己——”
“法律?”宋安宁惨淡一笑,手指重新蛰伏到膝盖上去。“法律是对人才有用的。他们不是人,我,我也已经不是了。”
“你是,你还活着,你还有可以实现的梦想,你不是喜欢画画吗?现在你还年轻,重新开始也不晚。”
“是吗?可我连身份都没有了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同学,没有学业也没有工作,没人认识我,也没人在意我。我的眼睛坏了,脑子坏了,右手在那次自杀里伤到了神经,我画不了了,再也画不了了,所有属于我的一切,都已经被毁了。”沾着血的词句被平静的声线说出来,反而显得加倍残酷。宋安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郑源突然有种错觉,好像他的怨毒、阴翳、暴怒和不堪都从那绵长的呼气中释放出去了,钟声敲响,新的一天正在降临,对面的人在他的眼中渐渐缩小,青年的骨骼慢慢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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