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云消,天还未明。
横二街苦水井胡同,凌雪芝住处,灯影绰绰。纳兰的三名近卫警惕地在院中石榴树下来回走动着,他们知道,就在胡同不远处一定还有谷茂林的暗探在窥视着小院的一举一动。
屋内,王之佑和纳兰对坐在外屋灶台旁,灶内火烈,灶台茶香,一切在平静中倾诉着。
“三爷,我……我是不是……”
“立三,我知道你与那阚朝玺不同,这个唐聚五是老于塞给你的,估计谷茂林绝不是老于报的信儿,你们都是出身东北军,纵然你们都背负上了千载骂名,都是你们选择的结果,我不也是一样么?老于那里也是危机四伏,别看他整日里风风光光,手握军权,那个萧子兰就是日本人的眼线,我早已通过多种渠道暗示给他,所以唐聚五被辗转交到你手下,也是老于无奈之举,也许你想明哲保身,也许你想再上一步,进而飞黄腾达,你也不想想,这条路咱们能走多久?眼下,日本人对关内虎视眈眈,战线的拉长,定是很难首尾兼顾,我们都是进了一个死胡同啊。你扪心自问,就算你不计较家族名声,不计较后世遗臭,可你仔细想想,日本人是真的那样可信么?你的管家李炳潜恐怕已不是你的近人了,上个月我看到他和义勇奉公队的范道岐在落樱酒馆出入,所以你的一举一动也在日本人的掌控之下。”
“难啊,一步错步步错,三爷你说我看到唐聚五就心中懊悔,就算他死了,也是个能进得了祖坟的汉子,我呢?如您所说,老于算是在考验我?”
“哦……也许是吧,他不想孤掌难鸣,他不想处处受人摆布,他得有自己的砝码,那样日本人才能用他。唐聚五是一块烫手的山芋,也是他和你一样的东北军情节。他让你送他去卢世堃那里,定有自己的安排,绝不是害了唐聚五,你我此时唯有把他交给云桐,才是上策,否则夜长梦多。”纳兰知道对于这个摇摆不定的王之佑只有用山头理论规划他了,“邢士廉已成骑虎难下之势,日本人想用他来牵制老于,可听说老邢和阚朝玺闹崩了,细情不太清楚,就听人说老邢老是喝醉酒,在家里老是要杀了老阚。你眼下唯有靠着老于,才能保全自己,你别无选择。”
“我懂了,老于会不会把日本人查问他去哈尔巴岭的事儿归结到是我靠的密呢?他在怀疑我?”
“不好说,但是我已作了周全的安排,不会出现什么岔头。你不要对日本人说的什么荣华富贵太上心,我是为你好。我外出回来路过军政部,会会老于时,他就让我找你,担心你被盯梢。眼下我们在这里还不能动,但得想办法将唐聚五送走。我在玲珑巷有一处宅院,你天亮后把雪芝安排到那里吧,这里已不能住了,但所有家具包括衣服被褥都不要动,谷茂林他们定会还来的。”
“这……怎么好意思,我已经给您添了太多的麻烦了。”
“我的祖业都积攒着有什么用?兄弟之间客气什么?无论怎么样,我始终当你是哥们。倒是雪芝苦了啊,你既不能给她名分,也不能带她远走天涯。”纳兰望了望还在室照看唐聚五的凌雪芝。
“情根难断啊,家中是乱麻一团,前途是一处暗淡,我这辈子混的。”王之佑眼中噙着泪水,是懊悔,是忧伤,还是颓唐?
“立三,他醒了——”
听到凌雪芝的呼喊,纳兰和王之佑不约而同地站起身。
“枪……手枪呢?”唐聚五虎目睁开,怒火喷涌。
“甲洲兄,你醒了可太好了——”王之佑满脸陪笑,俯下身子,将唐聚五的颈后又塞了一个靠枕。
哪里知道,唐聚五的右手猛然抓住了王之佑的衣领:“你个民族败类,也配和我称兄道弟?”
“你……唐司令,我……”王之佑有些语无伦次。
“你放开他,你的伤口还是流血!”凌雪芝上前紧紧挽住了唐聚五颤抖的手臂。
“你又是谁?我的伤是你治的?”唐聚五的手略微松动了一下,但没有放下。
“唐司令,她是我的女人雪芝,你的子弹是她给取的。你保重身体要紧,放心,立三我已是臭名昭著,不想求你宽恕,只求你就信我一次,于芷山把你交给我,我就不能让任何人伤你分毫。你要是再想骂我就骂吧,你骂得好,骂得对。”王之佑不知哪来的勇气,他低着头,“噗通——”跪在了床边。
“啊呀呀——唐司令,幸会幸会。立三都跪下了,你也别太过动气了,保重身体要紧。”纳兰微笑着对唐聚五说道。
“你又是谁?我们认识么?日本人派来收拾我的?”唐聚五一头雾水。
“在下纳兰松寒,是于芷山和立三的朋友。你不只肩膀受了枪伤,颈下也受了伤,万万不可动气,我只告诉你目前你在这里是安全的,别说是伪警,就是日本人也动你不得,你失血过多,身体虚弱,保重身体,我们一定要把你平安送出新京。”纳兰诚恳地望着唐聚五疑惑的眼神。
唐聚五彻底懵了,他想不明白,自己进了伪首都,没有被日本人抓住,却掉进了汉奸的窝里,对自己冒然溜进长春、进而想杀了于芷山有些后悔,特别是面对王之佑的跪地忏悔,他有些神思混乱,难不成又是劝降之计?
唐聚五想到这里,不由得松开了手,口干让他不住地咳嗽了两声,喉结处泛起了浓重的血腥之气。
凌雪芝随而端来了一杯温开水,递到了他的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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