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三年,初冬。
紫禁城重重宫檐覆在重雪之下,偶有几只暮鸦飞起,显得宫城里格外静寂。天气一冷,这宫里的奴才们就惫懒了许多,往南宫送饭都改成了两日一次。
“方娘娘,你快点呀!我还有事呢!”太监不耐烦道。
方书瑶本就虚弱之至,强撑着走到角门门洞前,还未接稳,那太监便松了手。稀汤冷炙,撒了一地。
她蹲下捡拾筷子,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咳了几声,喉头竟有隐隐腥甜。
嗒,嗒,嗒——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响起来,在她身边停住。
方书瑶转过头,费劲地喘息着,看到一双蜀锦绣鞋。
身为盐商方氏的嫡出姑娘,这是她未进宫前用惯了的东西,反而是入宫之后,极少见到。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声音尖利刺耳,叫人觉得下一秒说话之人就绷不住笑意了。
方书瑶抱着膝盖,抬头看了她一眼,平淡道:“冯昭仪。”
冯昭仪拿腔拿调,有点夸张:“呦,皇后娘娘起来说话,您这样可折煞妹妹了。”
方书瑶很想提醒她,她才是比较老的那一个。但是胸闷气短,她又向来话少,最终还是没开口。
冯昭仪被她这恹恹的样子不知道激起了什么脾气,突然提高了音量:“你还真以为你还是从前的皇后娘娘么?这样爱答不理的样子,装给谁看?”睨了她破旧的衣衫一眼,“瞧你这邋里邋遢的样子。”
方书瑶这回真的是爱答不理了,伸手掂起还能吃的半个馒头,扶着门站起来,废后便废后,只要能让皇帝消气,保全家平安,她会一天天挨下去的。
冯昭仪看着废后。她正仔细扶着墙往宫室里挪,只留给她一个瘦削却仍fēng_liú动人的背影。
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即便是现在,她瘦脱了相,眼中光泽尽暗,也能一眼看出过往好容貌的残影。
明明方书瑶已到这般穷途末路,冯若煦还是发现自己嫉妒的发狂。
从前嫉妒她的富贵家世,嫉妒她的姣好模样,如今连她这仅剩的不卑不亢也要嫉妒。
她快步追上方书瑶,伸手将她拦住:“昨日,我爹爹已向皇上弹劾你方家逃税漏税。皇上大怒,下令褫夺你们的引窝,家产全数抄没。除了我姐夫方书成以外,方氏全族没为官奴。你爹爹受不了这个打击,在抄家之时呕血而亡了。”
方书瑶脚步一滞。她不敢置信。
通透的琥珀色眸子骤缩,她一把抓住冯若煦的手臂:“你胡说,我要见皇上!”
这些年为了保住他的太子之位,稳住他的国祚绵延,方家不知出了多少银子,买了多少人心!
如今他坐稳了皇位,却处处寻她的错处,直废掉了她的后位。
她日日忍辱负重,只盼他看在自己的柔顺上,不要动方家;她已是用了全力,却被冯若煦轻而易举甩开,跌坐在墙根。
“方皇后,你蠢不蠢呀?”冯昭仪端详着方书瑶破碎的神情,毫不掩饰满心欢喜,一字一句道:“你见皇上,有什么用呢?这么多年,你还做着郎情妾意的梦呢?就你这闷葫芦一样的性子,若不是身后有方家的财力,你以为你入得了皇上的眼呢?”
她轻言细语,字字句句却如银针,狠狠扎在她的心口。
是她蠢,竟然以为皇上曾对她有过几分真心。
见她怔愣,冯昭仪心中说不出的快意,笑道:“还有好消息呢。你弟弟方书言已净了身,日后就能近身伺候你这皇后娘娘了。”
方书瑶整个人一抖,瞳孔巨震,似是不敢相信她的恶毒:“不可能,不可能......”
冯昭仪一拍手,两个太监挟着一个人,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拉了过来。
那人身上还穿着国子监儒生的衣衫,却染满血污。鬓发蓬乱,垂着头,看不清脸。
冯昭仪道:“把他头抬起来,叫他姐姐看看。”
太监得令,立刻将那人下颚拧了起来。
方书言清隽的面孔如今死灰一片,双唇毫无血色,脸上遍布瘀伤。
太监掐他的力极大,他竟毫无反应,半点生气也无。
方书瑶的心都要碎了,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拂开太监的手,捧了书言的脸,两行清泪从干涸已久的眼眶中扑朔而下:“书言......”
废了这样多力气,冯昭仪终于见到她崩溃的样子,越发笑得千娇百媚:“可惜的是,你弟弟命不好,给他净身的说,他命不久矣。”
她“啧”道:“听说他昏死前,嘴里还在叫着‘姐姐’‘姐姐’。”
方书瑶看着方书言奄奄一息的样子,就如一把短剑,一次次没入她的心脏,剧痛几乎要把她整个人压倒在地。
方夫人早逝,虽有祖母父亲爱护,她们姐弟二人到底有相依为命之情。
她喉头一甜,一股血腥气就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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