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方书瑶眸子赤红,恨不能手刃仇人,冯昭仪快乐得要发笑了:“姐姐别这样看我,我害怕。”
她摸了摸自己颤颤巍巍的点翠步摇,“把书言送进宫来陪你可不是我的意思,是皇上提的呢。”
方书瑶看着她幸灾乐祸的样子,一字一句,问她更是问自己:“我方家从未负过皇上,皇上为何逼人至此?”
冯昭仪挑眉,自顾自打量着丹蔻长甲:“姐姐,深宫多年,你怎这么幼稚?你们方家对皇帝当年夺嫡的桩桩件件了如指掌,皇帝当然心烦咯。再说了,从你们手里拿钱,自然不如自己攥着钱袋子要好......”
方书瑶大怒。
方家从未将盐业仅仅看作生财之道。
历代家主,都是怀着为国为民之心,兢兢业业,不敢有一日喘息。
就连她一介女流,也从小跟着父亲认真研习,以遗不虞。
她咽下喉中腥甜,厉声道:“盐务自有盐务事,你鼓动皇上擅动盐务,是要损伤国本的!”
方书瑶虽性情温婉,不喜与人争执,到底是方老爷按下一任家主培养的,被逼到极点,那敛着的威仪也就爆发出来,把冯昭仪吓得肩膀一缩。
有人爽朗笑道:“妹妹放心,出不了乱子。不是还有为兄么?圣上已亲封了我为盐官,总持天下盐务。”
此人容貌与书言有三分相似,只是不如书言清雅,正是方书瑶的庶兄方书成,冯若煦的姐夫。
与弟弟妹妹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双目赤红不同,精神焕发,穿着一身簇新的万福花底衣裳,戴着白玉发冠,一看便价值不菲。
他走到冯昭仪身边,行了一礼,好整以暇地站定了,玩味地打量着方书瑶的狼狈。
方家兄妹三人,方书瑶自问兄友弟恭。
书言年纪小,方书瑶对他自然多加照拂;可对方书成,她也是真心相待的。
扪心自问,她从未欠过他。
“哥哥......”这又是重重一击,方书瑶再忍不住,一口血呕出来。
血沫溅上了书言的脸,她忙用手去擦,将那触目惊心的红,抹得越来越醒目。
手指偶然间放到书言鼻端,竟是一片冷寂。
她不甘心地探了又探,直到一只手扶不住书言的脸,只能由着他的头重重滑落。
方书成比冯昭仪更懂自己的妹妹,知道想说的话要直接说,她是绝不会主动问的。
“书瑶,擦血的时候,”他下巴一指,“心里痛么?”
方书瑶眸子一片死灰。
她放开书言,努力站直身子,目光毫无焦距地投过去。
家抄了,爹爹死了,弟弟也没了。
方书成看着方书瑶,满眼的快意:“当年,我也是这样,擦我娘唇边溢出来的血。擦呀,擦呀,怎么也擦不净。我跪着求你娘去请大夫,可你娘抱着你在院子里看梅花,就那样硬生生,把我娘拖死了......”
方书瑶嗓音轻颤:“那时,我还不记事,书言甚至还没有出生......”
方书成耸耸肩:“你娘死了,只能算到你们姐弟身上喽。更何况,就因为我是庶出,家里人便对我百般打压,不许我继承家业;就连当年我娶若雨,也被你们百般阻挠。没想到吧,营盐之权,终究是到了我这个庶子手上!”
方书瑶终于站不住了。
她再次靠着墙,一点点滑坐下来。
有气无力地,她轻轻说:“我们不过是担心,你入赘冯家,会受委屈罢了......”
方书成“哦”了一声,笑道:“是吗,那多谢妹妹了。不过当年我百般撮合你和太子,倒不是为你着想,只是想借你一人得道,跟着升天罢了。”
他弯下腰,玩味地看着她:“成王败寇,你现在这样,可真惨。”
一个太监怯怯道:“娘娘,这个人,怎么办呢?好像,好像断气了......”
他指着方书言。
冯若煦一时有些慌神,看向方书成。
方书成不屑地瞥了眼,轻描淡写道:“那便扔这吧,让他这好姐姐给他刨个坟。”
书言被扔到地上,发出沉沉的声响。
方书瑶爬过去,把他揽在怀中,脸贴着他的额头,只觉得无尽的冷意,从四面八方包围。
不知何时,鹅毛大雪纷纷而落,停在她的发上、肩上,仿佛一夕白了头。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短短一生中见过的那些人,经过的那些事,在她眼前走马灯似的晃了一遍。
从方府名动京城的独女,到东宫温婉动人的太子妃,再到与他比肩共立的皇后。
她的一生如同一部传奇,终了却跌的这样惨,摔得这样重。
方书成、冯昭仪、太子。
若是能重来,她定然不会重蹈覆辙......
渐渐的,她再也无力睁开眼睛,只能堕入无尽黑暗。
恍惚有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姑娘,姑娘,快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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