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刚吃过晚饭,三位大人物同时光临我家。这让我们非常意外。父母客气地把他们让得坐在炕上,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支书刘明柱首先说话。他对我这近几年的表现赞不绝口。说我服从组织安排,比如拆除寺庙,砍倒神树,冬天光着脊梁刨冻土。原来的一些毛病好像也改正了,再没有给他们增添麻烦。
主任吴兆成也说,你的确表现不错,每次任务都能保质保量地完成,以后要想办法让你当模范的。
杨明成说,我们生产队对你也不坏。虽然你干了大家不愿意干的事情,但在工分上还是对你照顾的:你干一天,等别人干好几天。以后只要有这样的机会,一定要照顾你。
我们三个人直愣愣地望着他们,知道是黄猺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比别人的工分高的确是事实。但别人给再高的工分也不干。我完全是被强迫的。对他们的赞美,我没说好,也没说坏,只是洗耳恭听,看他们要狗嘴里吐出什么像牙来。
大家都沉默了。昏黄的油灯下,三个大人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谁也不想先开口,好像都盼望别人先说话,自己在帮腔。我和父母三个人同样是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要让我们干什么。到底有什么好事或者坏事在等着我。但绝不是好事,一定是坏事。但能坏到什么程度。我是想像不出来的。因为阶级敌人早就被批倒批臭了,神庙也拆除了,神树也砍倒了,还能让我再干什么呢?总不能让我去杀个谁吧?
等了半天,还是吴兆成先开口了,他看着我说,你知道霍家山吧?
知道啊,我说,这谁都知道,他不就是二战区的财政厅厅长吗,怎么啦?
他们家的祖坟在我们村是吧?他又说。
在啊,不就是在三道垴埋着吗?我肯定地说,他们家的人解放前就跑了。打听人家祖坟干什么?
我困惑地问。
三个人又沉默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现在的形势你也知道。等了一会儿,杨明成接着说,革命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到了最关键时刻。那些反革命反动分子,他们人虽然跑了,但他们的根子还在这里。他们的根基还在这儿。我们一定要把他们连根拔除,彻底把他们消灭,不能留一点痕迹。对反动分子的心慈手软,就是对革命人民的犯罪。对霍家山这样的反革命分子,国民党的残渣余孽,绝对不能让他们留在我们革命人民的土地上。要让他们灰飞烟灭,像空气一样化为乌有。
他声音高亢,气宇轩昂,革命名词一串一串的,让主任和支书钦佩不已。但我听他说的话,我一下明白了他要找我干什么。他要让我挖霍家山的祖坟!这可不是人干的事。我绝对不会答应的。但我没有吱声,看他们还要怎么表演。
这时,三个人又都不说话了。昏黄的油灯下,三张脸蜡黄蜡黄的,越看越像寺庙里的牛头马面,让我厌恶。但也让我不寒而栗: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躲过这一关。因为这跟拆除寺庙,砍伐神树,完全不一样。寺庙和神树是全村人的,是大家的。生产队是代表大家代表全村代表集体的,我拆除寺庙,砍伐神树,也是代替大家干活的。我得罪的是神灵,但没有得罪全村人,和这一回根本不一样,这是害人的。而且是害人家的祖宗的。只要不是土匪恶棍,不是痞子无赖,谁也不会做这种缺德冒烟的事的。
我的父母也愣住了。可能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人,一个组织,几个头面人物,代表组织的干部,居然会刨人家的祖坟!恐怕祖祖辈辈的人都没有听说过,更没有去做过这种缺德冒烟,败八辈子祖宗兴的事情。却让我这个倒霉鬼来干了。我完全是在败我祖宗的兴。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等了半天,杨明成终于开口了。他说,咱就打开窗子说亮话吧,马吉平。我们这样兴师动众地找你来,就是要交给你一个光荣的革命任务,让你去挖霍家山家的祖坟。一定给你记一个很高很高的工分,怎么样?明天就干吧。
我还没有开口,我的父亲就火了。他把抽着的烟袋锅,狠狠地磕在灶台上,高声大气地说,杨明成,你操的什么球子心?挖人家的祖坟,光荣的革命任务?你不是积极分子吗?你不是生产队长吗?你怎么不去挖?你大队长为什么不去挖?你支书为什么不去挖?全村有这么多人,怎么就要强迫我们马吉平去干?欺负人也没有这样欺负的!他就算是个贼娃子,怎么就要逼着让他干他不愿意干的事情呢?
母亲也听不下去了,她对他们说,你不是说这是光荣的任务吗?光荣的任务就要让光荣的人去做。他是你们眼中的坏人,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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