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日竿子。第二天一早,人们望见日竿子站在沙河沿上,面色很凝重,他望着的方向,正是管家六根的泥巴小院。那时柳条儿还不知道,日竿子想必是知道了,他站了一阵,并没去告诉柳条儿,而是脚步一拐,进了三杏儿家。
另一个,据说是二拐子。二拐子本来在窑上,但是很快他就出现在沟里,这个一向听见什么便咋咋呼呼的家伙,这一次居然出奇地沉默,而且面目更是恐怖得很。有两件事证明了他对此事的怀疑,一是他跟草绳男人说过这样一句话,走路要小心啊,这年月,谁能辨清哪个是鬼哪个是人,没准哪天个一开门,鬼就扑来了。草绳男人恨道,放心,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二拐子猛地抬头,逼住草绳男人,你放的哪家的臭屁,再放一遍?那样儿,像是要打架。还有,二拐子回到沟里,头件事儿就是扇了奶妈仁顺嫂一巴掌。奶妈仁顺嫂正要急慌慌往下河院去,说东家今儿个病又反弹了,二拐子转身就给了当娘的一巴掌,骂,这都啥时候了,刀架到脖子上,你还心里想着别人。
但是不管咋样,管家六根是切切实实死了。
东家庄地是在第二天晌午听到的,太阳照得上房很暖和,他想抽烟,奶妈仁顺嫂不给,两人正僵着,下人进去报信。东家庄地腾地坐起身,不敢相信,直到下人说少奶奶已帮柳条儿打理后事去了,才猛然醒悟似的说,传我的话,厚葬!下人刚出去,奶妈仁顺嫂还没从惊吓中醒过神,东家庄地突地一抱子抱住她,我想干,我好想干呀……
上房睡屋里立刻发出一片子欢腾。
少奶奶灯芯这次遵了公公的话,厚葬。不过跟老管家和福比起来,这厚葬就差得远。
柳条儿还没怎么哭够,丧事已办完。三伏天太阳毒,人又成了一把骨头,有什么可哭的。少奶奶灯芯再一次在沟里人面前展示了她指挥一切的果决和干练,她的大仁大礼像太阳的恩泽布满沟里人的心田。
管家六根带给下河院的阴影乌云一样散开,菜花纷纷落地的这个下午,东家庄地在三十八岁的奶妈仁顺嫂搀扶下走出下河院,人们见他气色好多了,身着新做的夏衣,脚上一双青布圆口鞋。目光矍铄,面容灿灿。奶妈仁顺嫂也像喜事染了身,不停地跟人们说笑着。菜花一谢,硬硬的角便顶出来,沟里溢出一股接近草药的苦香味儿。骄阳下沟谷油绿一片,旺盛的生命力鼓荡着人们的心气,忍不住都想吼喊两声。人们看见东家庄地,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六根说的话,老东西怕熬不过这个夏天。没想庄地平安无事,他自己倒先去了。真乃人生无常。
东家庄地最终在草绳家地埂上停下来,草绳男人还在窑上,地里只她一人拔草,东家庄地暄了几句,扭头跟奶妈仁顺嫂说,回头让下人们过来帮个忙,地里的草不能等,草猛了欺庄稼。草绳说不用,自个能行。庄地又站了会儿,突然说,灯芯有了,赶过年我就能抱上孙子了。
地里抖出草绳一片子尖叫,准是带把的,她爹那么有本事,东家呀,你可真有福气,娶这么好的儿媳妇,心善得跟菩萨样,老天爷都帮着让她早生贵子哩。
东家庄地笑着的心越发舒展,满沟溢满对儿媳的夸赞,以至他怀疑是不是太苛刻她了。
这个后晌,东家庄地破格叫儿媳灯芯一块吃饭,奶妈仁顺嫂也坐到了饭桌上,三个人边吃边说,乐不可融。少奶奶灯芯瞅了一眼奶妈,见她面色越发红润了,头发高高绾起,额前还飞了刘海儿。忍不住心里笑。想想过年时她的样,更是多了番感慨。
饭后,东家庄地让灯芯留下,柜子里取出一红布包,层层打开,竟是一玉镯。
这是你奶奶留下的,三房女人我都没给,今儿个你收下,你要好好爱惜。东家庄地声音里带股复杂味儿,眼睛竟也湿润。少奶奶灯芯双手捧玉,心里一片湿。
三杏儿就是这个夜黑哭哭啼啼跑进西厢的,进门就说:“我不活了,活不成了。”
“咋了?”少奶奶灯芯收起玉镯问。
三杏儿泪一把鼻子一把,说日竿子天天到她家,问水獭到底是咋回事?还有,他跟我打听二拐子舅舅的事。
“二拐子舅舅?”
就是窑上干了活的那个瘸子。
三杏儿不说,少奶奶灯芯还把王二瘸子给忘了。当下惊起耳朵问:“他咋打听的?”
三杏儿抹了把脸,哽咽着道:“老不要脸的一口咬定,是二瘸子害了和福,反倒让六根背不是。”
“他放屁!”灯芯忍不住就骂了脏话。
“我也说他放屁哩,可,可,可……”
“你倒是说呀,尽可个甚?”打三杏儿脸上,灯芯似乎看出甚,心猛地紧起来。
“可他说六根是我害死的,还说他夜黑里听见六根的魂在我家院里叫,少奶奶,你可得帮帮我呀,这些个日子,我连觉都没法睡。”
灯芯心里哗一松,担心的事总算没发生。不过,三杏儿这样哭哭啼啼,也不是个事。遂说:“你先回吧,赶明儿让四堂子去后山,就说我说的,拿马把半仙驮来,禳眼禳眼。”
三杏儿一听,顿时破涕为笑:“真的?”
次日,四堂子打院里牵了马,一早就去了后山。公公正好给望见了,问灯芯,他牵院里的马做甚哩?灯芯实话实说,公公居然没怪她,还说:“等半仙来了,先接院里,我要好好答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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