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老夫子绕来绕去,正是在向他解释“公”与“私”这两个字!
苏秦压抑住内中激动,屏息凝神,全力倾听。
“生民之不得休息,多是为四件事,”老夫子侃侃接道,“一为寿,二为名,三为位,四为货,可称四欲。为寿者畏鬼,为名者畏人,为位者畏威,为货者畏刑,凡是有此四欲之人,均可称作遁民。”
“遁民?”苏秦没有跟上,轻声问道,“遁什么?”
“遁自然之道。”老夫子解释一句,接着往下说道,“对于遁民来说,可杀可活,可辱可刑,制命在外,非他们自身所能掌控。”
“嗯,夫子所言甚是!”苏秦连连点头,“请问夫子,怎么才能做到制命在内呢?”
“顺天应人,契合自然之道。”老夫子不急不缓,如同背书,“不逆命,何羡寿?不矜贵,何羡名?不慕势,何羡位?不贪富,何羡货?”
“如能做到这四个‘不’,是否就是顺民呢?”
“正是。”老夫子显然对苏秦的反应非常满意,咧嘴乐了,“对于这些顺民来说,制命在内,天下没有他们的对手。常言道:‘人不婚宦,情欲失半;人不衣食,君臣道息。’讲的就是这个。”
是啊,苏秦慨然长叹,如果人人能够做到不结婚,不做官,还有什么私念呢?如果人人能够做到不穿衣,不吃饭,还需要什么君臣之道呢?眼前这个老夫子真正是活明白这个尘世了!然而,怎样才能做得到呢?即便是神农之世,人可不婚不宦,但怎样才能不衣不食呢?显然,老夫子看透了他的心事,就刚才的话题继续解说:“人之所欲,无非安身续命之本。屋舍、衣服,可以安身;食物、男女,可以续命。”
苏秦两眼放光,紧盯夫子的一张沧桑老脸,看他如何解释这个“欲”字。“欲”为“私”之属,正是萦绕他心头的难解之题。
“丰屋美服,厚味姣色,”杨朱声色不动,只有苍老的声音从他的两片老嘴皮子里迸出来,嗡嗡作响,“人生在世,凡能得此四者,何求于外?然而,世间之人,譬如你等纵横之辈,四者无一不缺,仍不以为满足,仍在四处奔走,仍在呼吁求取。因为什么呢?因为无厌
之性,你可称之为贪婪。无厌之性,是阴阳之气所化生的蛀虫。凡有此性之人,其忠不足以使君主安逸,反倒可能危及君主身体;其义不足以使他人得到外物之利,反倒可能害及他人性命。如果不用尽忠就能使君主得到安逸,这个世界就不会存在忠之名;如果不用施义就能
使他人得到物利,这个世界就不存在义之名。君臣皆安,物我兼利,名实契合,这是上古之道。鬻子曾言:‘去名者无忧。’庄子亦道:‘名者实之宾。’然而,古往今来,趋名避实者络绎不绝。难道虚名就不能去吗?难道名就不是实的宾属吗?方今之人,有名则尊荣,无名则
卑辱;尊荣则逸乐,卑辱则忧苦。忧苦,有违本性;逸乐,顺应本性,而顺应本性又是真正实际的,今之人以此道处世,名怎么能去呢?名怎么能成为实的宾属呢?是以人人趋名而避实,守名而累实,这才是值得忧虑的事啊!这样的人早已置自己于危亡之中而不可救赎了,还谈什么逸乐、忧苦呢?”
老夫子戳到了人性的软肋,也是他苏秦的软肋!想到小喜儿,想到玉蝉儿,想到姬雪,想到周天子,想到琴师,想到列国君主,想到天下百姓,想到张仪、庞涓、孙膑几个同门师兄弟,再想到他与张仪的纵横之争……苏秦油然慨叹,思绪万千。是啊,曾经过去的千千万万,哪一个不是因为忠呢?哪一个不是因为情呢?哪一个不是因为义呢?哪一个不是因为利呢?忠、情、义、利,构成的无非是个虚名。谷中四人,庞涓解脱了,孙膑解脱了,剩下他与张仪,仍旧在为这个虚名所累!
好在上天使他遇上了这么一个看破古今的老夫子,苏秦还有万千之惑待问!
“正如夫子所说,”苏秦不失时机,“名利使人尊崇,人得尊崇则逸乐,而逸乐是顺天应性的,是以方今之人追名趋利。然而,方今天下早已失公,百姓皆如夫子之羊,任凭强者拔其毛而获不义之利。假使世人皆如夫子所言,不图名,不谋利,不损一毫,不利天下,只求名实相契,以保护自身之利,那么,天下之乱岂不是无始无终,百姓之苦岂不是无穷无尽了吗?”
“唉,你仍旧未得老朽的真意呀!”老夫子怅然叹道,“老朽之意是,利己之时,不可损人。上古之人,既不损己之一毫而利天下,亦不取天下之一毫利己一身。伯成子高不愿损其一毫以利天下,所以才舍国隐耕。大禹不惜己身而为天下,最终却使天下之身侍奉其一家。你可
设想,如果天下之人尽皆为己,各逞其欲,各护其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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