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谬矣,”颜斶正色直言,“友人之羊于光天化日之下无故丢失,当为失窃;得羊之人不劳而获,当为盗窃;窃贼将羊拉到市场贱卖,当为销赃;大王宫役以明显低于市价购得此羊,当为购赃,属于不正当获利。根据大王律法,购赃与销赃、盗窃同罪!再说,我的友人以牧羊为业,所牧之羊不为肉食,只为取其毛做冬衣之用。所失之羊为怀身母羊,再过一月当可娩出数胎,或为一家老小衣食之本。大王宫役不问青红皂白,以超低价购去,这不是夺人衣食吗?大王平素就是这般放纵臣僚的吗?”
“哈哈哈哈,”宣王再捋一把胡子,“这般说来,倒是你有理喽!来人!”
已在殿门外侍立的田婴等臣趋至跟前。
“田爱卿,查一查是何人于光天化日之下盗了这位贤士友人的羊,以律治罪!”宣王旨令田婴。
“臣领旨!”田婴揖礼。
“传旨御膳房,”宣王转向内宰,“看所购之羊宰杀否?”
内宰传旨,不一时,负责购羊的宫役赶来禀报说,三日之内所购之羊均未宰杀,全都养在圈里,只是不知道哪一头是所失之羊。颜斶应道,只要看到羊,他的友人就能辨出。宣王吩咐宫役将宫中之羊全部赶出,宣王亲往验视,随颜斶一直走到宫门口。
当心都子的头羊发出“咩”的一声时,宫中羊群随有响应,一只母羊“咩咩咩”地叫着斜刺里冲出,直入心都子的羊群。
宣王大乐,爆出几声长笑。
见王欢乐,众臣无不欢乐。
围观百姓也都相跟着欢乐。
在一片欢天喜地中,心都子验过自己的羊,向宣王长揖致谢。颜斶亦拱手谢过,助心都子赶起羊群,沿大街扬长而去。
天气晴好。
几个老羊倌一大早就赶羊出门,打头的是老夫子。
几个老羊倌中,老夫子的羊最少,不足六十只,几乎是全部交给那条狼犬了。他们赶着几群羊向南走,目的地是淄水滩头。
淄水滩头很多,但这些羊倌知道哪儿滩好草壮。
他们悠哉游哉,羊急狗忙人慢,沿淄水北岸走有十多里,来到一块大滩头,遂各自散开,羊只各自觅草,几只犬负责警戒,几个老羊倌则各寻斜坡,对着初升的日头以各自舒张的姿势躺下,感受来自九天之外的温暖。
许是打头的缘故,老夫子的羊群走在最远处。老夫子甩掉草鞋,在河岸一个斜面朝东的土坡上躺下,居高临下,二目微闭,正自享受似睡非睡的惬意,狼犬突然狂吠,由滩头吠叫着直冲上来。
狼犬尚未冲到,一阵脚步声已到跟前。
是苏秦。
这一次,没有飞刀邹,只苏秦一人。
苏秦走到老夫子前面,跪地,叩道:“晚辈苏秦叩见夫子!”
老夫子眼睛微睁,眯他一眼,见狼犬已经冲到跟前,就要扑向苏秦。
苏秦心沉气定,一动不动。老夫子重重咳嗽一下,朝狼犬打个手势,指向滩头。
狼犬嘤咛一声,止住吠,蹿到他跟前,轻舔几下他的脚趾头,得意地摇着尾巴下滩守羊去了。
“鬼谷弟子苏秦叩见杨老夫子!”苏秦再次叩首。
“你这个鬼谷弟子,挡住老朽的日头喽!”老夫子夸张地晃了晃自己的光脚丫子,语气显然已非责怪。
苏秦细审,见自己的影子刚好罩在他的脚丫子上,笑道:“晚辈知错!”挪到一侧,灵机一动,“敢问老夫子,晚辈能否也躺在这坡上晒晒日头?”
“日头是天公的,土坡是地母的,只要不挡住老夫子的日头,你有权躺在任何地方!”老夫子懒洋洋地说道。
苏秦距他一步躺下,如他一般踢掉草鞋,眯起眼睛。
正值辰时,日头两竿子高,暖而不毒,正是惬意时。
二人享受一时,老夫子倒是出声了:“鬼谷弟子,你跟到此处,想必不是为晒日头的。说吧,刚好老朽有闲,这就唠个嗑儿!”
“谢夫子慈悲!”苏秦应道,“晚辈此来,是为夫子所示的那两撮羊毛!”
“毛者,利也。苏子逐利若此,难道不觉得累吗?”老夫子半是批评。
“利者,众人之所趋也,公私之所界也,晚辈确实为此所累。不瞒夫子,鬼谷先生所示四字,‘公私私公’,也都与此相关,晚辈为此纠结数年,寝不安眠哪!”
“呵呵呵呵,”老夫子笑出几声,缓缓说道,“你纠结于此,是不知利呀!不知利,怎么能活明白呢?云梦山的老鬼难道就没有教给你们这个吗?”
“这……”苏秦结舌。
“唉,”老夫子长叹一声,“老朽真不明白,你们连自己也没有活明白,怎么能去解救众生呢?”
这几乎是在苛责了。
苏秦坐起,敛神,拱手:“这个与先生无关,是晚辈愚痴,敬请夫子指点!”
“呵呵呵呵,躺下来吧!”老夫子笑道,“躺下来,放松听。”
苏秦躺下来,放松。
“要想活明白,就得首先明白何以为人。”老夫子睁开眼睛,仰望苍穹,“人为自然所生,与天地万物一般无二,自然所守之金木水火土五常之性,人一个不缺。论爪牙,人不足以守卫;论肌肤,人不足以捍御;论趋走,人不足以逃离伤害;论毛羽,人不足以抵抗寒暑。然而,自古迄今,人却被奉为万灵之长,凭什么呢?凭的是人恃智而不恃力,资物以为养,仅此而已。智之所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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