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威哽咽:“臣要走了,臣……不能服侍王上了……”
“朱爱卿呀,”惠王摸着他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的手,“你不能够犯糊涂,你比寡人还小好几年哩,要走也是寡人先走,寡人还巴望着你来为寡人封棺哩!”
“王上……臣……”朱威说不下去了,只是哽咽。
“寡人糊涂啊!”惠王抖着朱威的手,“寡人悔不该不听白相国的话,不听你的话,赶走惠相国,赶走白虎……寡人……是寡人把祖上的基业搞衰竭了……寡人好糊涂啊……”
“王上……”朱威的老泪哗哗落出。
“好爱卿呀,”惠王擦去泪水,盯住朱威,“往事不可追,悔也无用。从今日起,寡人全听你的,你快说说,眼下这副烂摊子,可有办法收拾?”
“谢王上信任!”朱威含泪,挤出个笑,“魏国还是魏国,王上还是王上,怎么会没有办法收拾呢?”
“快说,是何办法?”惠王急道。
“逐走张仪,与秦绝交,结好韩、赵,睦邻齐、楚,守好河防,一力抗秦!”
“这不依旧是……苏秦的合纵吗?”
“是的,王上,”朱威应道,“苏秦说的是,三晋本为一家,免不了吵吵闹闹,齐、楚虽与王上不睦,却也是彼此知底,互相奈何不得。唯有秦国,是要置魏国于死地啊!”
“为什么呢?”
“秦行商君之法,志在外战。秦国已经征服西戎、巴蜀,若是外战,就不会向西,也不会向北,只能向东。秦若向东,第一个挡住它的就是我们魏国啊!”
“你说得是!”惠王思忖良久,缓缓点头,“可……若是逐走张仪,谁来为相呢?”
“王上可使公孙衍为相,白虎为上卿。由公孙衍主政,白虎主财,王上可高枕矣!”
“唉,”惠王闭目,“寡人……错待他二人了,他们……”
“王上,就臣所知,公孙衍、白虎二人无论走到哪儿,其心都在魏国。只要王上诚意召请,托以国事,公孙衍、白虎必舍韩回魏,为王上效力!”
“惠相国在哪儿?”惠王反口问道。
“听说是回他的宋国了。”
“思来想去,这些年来最合寡人心意的仍然是惠相国,寡人如果再把他请回来,如何?”
“好吧,只要能驱走张仪,行施纵策,王上任用谁都成!”
“治军之才呢?”惠王将话题转向这个。
“龙将军之孙,龙虎。”
“他……是不是过于年轻了?”
“王上,上阵征战本就是年轻人的事,龙虎堪称将门虎子,忠勇可嘉,这些年来跟从庞将军也历练出来了,能胜大任。”朱威坚持荐举。
“还有一事,寡人甚想听听爱卿之意。”惠王望着朱威,一脸期待。
“王上请讲。”
“太子。”惠王无比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朱威闭目,良久,眼睛缓缓睁开:“王上家事,恕臣……”
老臣朱威的离世犹如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安放在魏惠王那不再壮硕的身体里的那颗依然雄健的心于一夜之间苍老了。
惠王旨令以公卿之礼厚葬朱威。朱威敦厚,主政多年,一心为国,深得魏人喜爱,朱家更与魏室内外蛛丝密结,安葬那日,大梁百姓几乎是倾城而出,披麻戴孝、自发送行的队伍络绎十数里,其阵容远远超过几个月前送葬庞涓和太子申。
朱威入土后的第三日,惠王传旨,破格提拔龙虎为大梁都尉,实摄当年公子卬的上将军之职,奉旨整合三军,重建大魏武卒。与此同时,惠王让毗人暗派宫使前往宋国,带着惠王的亲书密函,求请惠施返魏,又派密使前往韩国,求请白虎回来。至于公孙衍,魏惠王心里仍旧存
着一个结。
所有这些未能逃出秦国黑雕的密线。当公子华将种种迹象一一摆出时,张仪吃惊不小,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其实,不用黑雕密报,他早已感觉出来。不知怎么的,自入魏国之后,张仪觉得并不走运。赶走惠施算是一个小成就,但伐赵未成功,伐韩又是功败垂成。说实在话,张仪来魏连横,不是来弱魏的,而是来强魏的。与秦国合作的绝不能是一个弱国,必须是强强连横。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张仪的预料,他与庞涓的两番行动无不以失败告终,且还搭上了庞涓的性命。
更让张仪郁闷的是楚国。张仪放任楚伐襄陵,真意是让楚、齐交恶。只要能使楚齐交战,莫说是一个襄陵,十个襄陵也是值得的。然而,这个居然没有发生。昭阳竟然把开到齐国边境线的大军收缩回来,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当然,不久之后他就从黑雕处得知,昭阳撤军与陈轸有关,而在昭阳撤军之前,苏秦密至宋国,约见了陈轸。
想到自己与庞涓结盟对战苏秦与孙膑,两战两败,听任昭阳争齐,又被苏秦悄无声息地化解,张仪感到一股莫名的震撼与悲凉。震撼在于,结果已经出来,无论是明争还是暗斗,庞涓抵不过孙膑,而他张仪,也未抵过苏秦。悲凉在于,曾经的兄弟情义,曾经的生死之誓,曾经
的鬼谷岁月,全都成为回忆。
如今,庞兄死了,孙膑走了,出谷四人,剩下他张仪独战苏秦。
张仪明白,天下之弈一旦开局,无论是他还是苏秦,都已没有退路。
张仪搬出他所复制的鬼谷子棋盘,对局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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