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山民眉目落色。山灵发怒了!老山民招呼都顾不得打,摔鞭子、拉绳子,扯着老骡子一路风的转头往来路逃难。老骡子放开蹄子在闷热的山道上奔跑。山腹里像咆哮一般的怪声倒停止了,山野一片死寂,俩书僮腿脚筛糠,很有意思随老山民而去,唐锦平抓着头发呆――喂,搞什么?见了鬼吗?渐渐的有鹧鸪、抑或斑鸠,天晓得哪一种,总之什么鸟儿,放开嗓子继续咕咕叫起来,这次连唐锦平听着都像“哥哥”了,并且是“来啊,哥哥!”
张成声音很低很低的对唐锦平问:“你听见了吗?”
唐锦平后脖子炸出一层白毛细汗:“听见个屁!鸟叫嘛,你以为是什么?碧萝?碧萝在这儿,你还要跳过去见她?”
张成叹了口气:“你说得对。”那意思应该是“你说得对,我听岔了”,可神情满不是那回事。
好像他有什么理由,是唐锦平所不知道的,这理由充分得足以叫碧萝躲在这儿的什么地方、像鸟儿一样叫哥哥,而他非要去救她。
可他对着的方向,草木卷曲蔓长似女妖的头发,开着稀落的淡红色花,它们掩着的是极深的山坳呢!慢慢爬下去,对张成、唐锦平这种公子哥儿来说已经够难,真要跳下去,简直等于找死。
看张成的神色,还真是想跳下去。
“回去吧!快点。”唐锦平拉他,“这山里有猛兽呢!没人护送,我们自己走?开玩笑!快回去吧,多出点钱,再雇些人――”
“是你说要走这条路的。”张成的声音与平常不同,像阴天溅起来的泥水,说不清折磨还是埋怨。
对啊,是唐锦平想早点回家,懒得绕路,坚持要走比较危险的山道。那又怎么样?难道说他就眼睁睁能看着朋友被怪鸟叫声迷了,往山坳里找死――
哎呀,找死!唐锦平打个激灵。
“你绕别的路走,”张成很沉稳的命令他的书僮,“看看家里小姐情况,万一有什么,即刻多派些人进山。”那书僮愣着,唐锦平往自己书僮背上也拍了一巴掌:“你也去,豁着钱多雇些人来――甭管什么,反正过来帮忙总没错。”俩书僮听真了,是这么个主意,一起脆声应诺而去。这边,张成一步迈进刺藤丛,这藤下头倒是实地,他看准了。有刺的蔓生植物以它们特有的弹性与韧性狠狠打击他,抗议他践踏它的枝叶,张成疼得皱着眉,但没放弃,半弯下腰仔细观察哪里可以下到山坳底。他只是想去见碧萝,并不想找死。
可“死”字在唐锦平脑海里嗡嗡的响。从踏入这座山起,神秘的生灵躲着嘲笑歌唱,凉水般的山风在密林间流淌,他心里就浮现出的模糊杀念,逐渐凝固成形。
都说杀机无形,可它发酵得这么浓厚,像有嘴,可以咬他的心;有手,可以推他。即使书僮很听话立刻去找人,而且找得够顺利,也不会很快回来的吧?唐锦平不顾衣冠,趟过刺丛到张成身边去,一身狼狈、气喘吁吁问他:“回去吗?”
张成摇头,且道:“帮我看看吧,这边是不是比那边容易下去?虽然陡一点,但有小树,我可以抓着树干――你在上边看着我罢?”
是他自己选择的,这就不怪唐锦平了。
经常有人说什么:“我恨他,但没恨到杀他的地步。”假的!你不喜欢一个人,当然希望他消失,“杀”是简单最彻底一种手段。你不愿意采用,只是怕后果吧?官府执械、午夜梦回。要是没这些,谁会介意杀人呢?瞧这清泉般阳光照耀在嫩绿的刺藤上,嫩绿的只是上层的新叶,下头,棕色、灰色、黑褐色的老干旧根,几千几万年也有了,跟它们周围高高矮矮的邻居一样,新嫩的,就闪闪发光,老辣的,就盘根错节,再明澈的阳光都照不透,这里几千几万年都不会有人踏透,于是好像跟人界已经没有任何交集了。没有交集便没有后果,只有yù_wàng与解脱。
张成抓住野树枝干稳住身子,低着头,全部心神放在那陡坡上,给自己找个妥贴的落脚点。唐锦平手伸过去,只要推一下……张成就再也不用担心落脚点了。
鹧鸪在对岸叫:哥哥哥哥!
只要推一下……
行不得也哥哥!
唐锦平猛一激灵,缩回手。他怎么会觉得这儿跟人间无关的呢?分明是――他还没想出分明是什么,脚下摇动了,张成踏着的山石也在摇动,是他们站立的整块地面摇动。这块地面,像镶在大山上的一块小皮屑。大山伸了懒腰,它随之披靡。
飞扬的尘灰令太阳都苍白。明明该是固体的地面,却像液体的水一样流泻。大树同脆弱的草茎一样被淹没。唐锦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逃生。
他只记得他是在飞逃,但脚下却踩不到支撑点;他想呼吸,但空气却浊得似放馊了的米汤。他的记忆有一段是窒息而空缺的。
在这个可怕的午后,百里之外的华城,同其他时候也没什么区别,碧萝在刺绣,针尖捺下,牵着绵长的绿丝线,“咝咝”拉过去,看着妥贴了,返转来,再捺一针。观音玉脂瓶上的杨柳叶子,每天只绣一片,到今日,瓶口已经绿叶成荫,合起来就是张成离开的日子,她掐着手指头又数了一遍,快回来了吧。
她知道他是游学去的,但是弄不懂念书为什么一定要到远处去,本城里大大小小的书院,莫非还不够
喜欢灵殊请大家收藏:(m.shudai.cc),书呆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