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铺的妆娘叫画眉,四十出头,生得俊俏,加上上等胭脂水粉的遮掩,肌肤如少女一般。
瞧见苏铃铛进门,两眼放光,摇着团扇,携一阵香风走近。“呦,苏楼主怎么亲自来了,昨日不是刚差人来这买了胭脂么,今日又想挑些什么?”
苏铃铛买胭脂只是装装样子罢了,整日在厨房烟熏火撩,用上的机会屈指可数,还不如自己做一桌子养颜的菜,多啃点猪蹄猪耳实在,况且一盒胭脂几两银子,够在天下楼吃一桌上等酒席。
苏铃铛从袖中摸出一盒胭脂搁在柜台上,胭脂盒上画着一只飞鸟,开门见山道:“我要买一角眉。”
画眉面色凝重,这种胭脂盒从不外售,苏铃铛又是从何处得来,听她说买一角眉,这名字也怪异,只能揣起明白装糊涂,“苏楼主啊,您来得真是不巧,这长安的货过几日才到呢,要不您先回去等着,等货一到,我找着您要的一角眉,立刻差人给您送去。”
苏铃铛阴阳怪气道:“我怎么听说这一角眉昨天就到了呢!”说罢,便要掀柜台旁的帘子,往后院闯。
画眉闪身,挡在帘子前。
后院有人在笑,“小铃铛,你这嘴比你师父还毒啊。”
画眉一改常态,在帘子前恭敬行礼,解释道:“属下无能,这苏楼主突然闯进来,未能挡住。”
后院人发话:“既然人都来了,就让她进来吧。”
画眉让在一旁,挑开帘子请苏铃铛进去。
胭脂铺后院临街,院中种着一棵梅子树,这时节梅子已经摘完,空有一片翠绿。一架轮椅在阴凉下扎着,光影斑驳,百晓生伸手喂掌上的灰鸽,哑奴站立身子抱着树呼呼大睡,口水顺着树干淌到树根,墙外葱油饼的香味不断飘在院中。
百晓生拖长声音,无奈道:“小铃铛啊,我只是被你师父打断了一条腿,也不能因此就给我起个一脚没的绰号吧,太不尊重长辈了。”
苏铃铛弹一下手腕上的铃铛,铃铛清脆地响一声。“若是我师父知道你哄骗她儿子跟长安作对,你那条腿也会没了的。”
百晓生摸向前日被叶仙子摔在街上的那条好腿,至今还隐隐作痛。“今天前来是替你师父兴师问罪的么。”
苏铃铛摇头,”不只是替我师父,也替沈清澜。”
百晓生合掌为拳,将鸽子团在掌心里,一摊手,空无一物,“若是替你师父,我自会去五味林请罪,至于沈小姐,我只是想还沈家一个恩情。”
苏铃铛怒斥道:“掳走沈清澜也算还恩情的话,那沈家当年还不如不施恩于你呢!”
百晓生正襟危坐,一脸庄重,“我只是替她做了个选择而已。若是不白和叶仙子带她回了苏州,那归农山庄会帮她逃过此劫,她会在归农山庄庇护下,平安过完此生,可若是奇门十二生带她回长安,那迎接她的便是另一种活法。”
沈清澜是人,有自己的抉择,不用他人来替她选,苏铃铛气在心头,率直道:“什么活法,撇下家人,远离江南,一个人在长安生死未知么。”
百晓生望向青梅树,目光如炬,说出几近癫狂的话,“归农山庄会不惜余力让她入主长安,君临天下!”
四十年前,有一个长安来的李姓孩童被寄养在扬州沈家,他不会笑,不会哭,每日都会爬上屋檐,守着长安方向。
那时沈家有个同他一样年纪的女娃,他在屋檐上看长安时,她会看屋檐上的他。
他看长安看了十二年,她看他看了十二年。
十二年里,他清楚记得梦里长安的每条街道,每个院子,见过的每一个人。梦醒时又会记得她看他时笑着的模样。
多年后,他带她爬上屋檐,指着长安方向,说将来会带她去长安,看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他喜欢青梅子的酸涩,她吃不了酸,却会用青梅子酿酒,搁许多的糖,然后等到了每年他来沈家那天的日子,让人从酒窖里把酒搬出来,和他一起在屋檐上喝酒,望着长安畅想。
他等了四十年,终究是没能回去长安,而她早已不在,往后每年青梅树都会结下新果,他会摘下来酿酒,搁许多的糖,守着那个痴念,守着她留下的唯一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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