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
河边这个地方,小时候对我一直是最具诱惑力的。
因为在文斗寨上,目之所及,除了山还是山。山的那边,也还是山。
山,总是隔阻了我的思路,限制了我的想象力。似乎只有那条清水江可以通向山外,通向一个比文斗寨还要大得多且精彩得多的世界。
寨上人所知道山外的一切,只有一个“隆里大地方”,就是现在的隆里古城。那时候,清水江这一条河两岸的女子,都以嫁到“隆里大地方”为荣耀。
“新姑娘(新娘),
嫁去隆里大地方!
没得鞋穿穿红鞋,
没得饭吃吃老糠”。
当然,小时候我是没有机会到“隆里大地方”去的。我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河边。
河边两岸山岭,都是零零散散的人家。但正街却在文斗上寨脚下这边,一直延伸到岩湾寨脚。
听说民国时候这条正街还赶集呢!不过,现在集市没有了,只有些店铺卖些糖果、百货、布匹、盐巴,山上的文斗寨、岩湾寨人时常下山来购买,或是挑一担黄灿灿的稻谷下山来,换回一小包日用百货。
河边这地方虽小,但自打文斗乡政府从寨上搬下来后,这里就有了供销社、旅店,还有买肉铺、裁缝铺和一家粉店。山上各寨的人,要办个什么事,也要跑来这里,走的时候又捎带点商品回去。
乌榜溪把这条街一分为二。
溪口上架着一座木桥。说是桥,其实就是几根木头,随意并排一架,扣上几根大铁钉。没有护栏,人走上去晃晃悠悠的,就像山里人的人生。
以前,文斗寨人天一亮就下山,到水码头坐木船,顺水而下,天黑前便可到达县城王寨。不过,县城的名字早就改了,不再叫王寨,而叫锦屏。从文斗山下的水码头到锦屏,也只要用二、三个小时了,因为木船的尾巴都装上了“嘟嘟”响的洋机器。
平日里,在河边,可以在桥头那棵歪脖子老榆树下听几个老人慢悠悠地讲下河的一些新鲜事。且不时看到一条机帆船从上河下来,在水码头上短暂停靠,跳下船几个人又或走上去几个人后,就又调转船头下河去。
河边老人们口中关于下河的一切,总让我着迷。
特别是有一个叫黄透元的老人,略懂文化,知道的事情可多了。老人早年放过排,做过木材生意,文斗这地面上的事,他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对河面上以及下河的一切情形,更是说得头头是道。
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这条河的下面还有一个叫湘西的地方,且不知道那地方还有一个叫凤凰的古城,更不知道从《边城》走出去的沈从文先生。
黄透元老人也不知道湘西、边城,但却知道下河还有一个叫洪江的“大地方”,比之前听说的“隆里大地方”还要大得多,有趣得多。
老人总以到过“洪江大地方”为骄傲,常眉飞色舞地晃着脑袋念一句民谣:
“一把包袱一把伞,来到洪江当老板”。
不过,那时的我,总不能弄阴白这句话的意思。。
不能到河边去的时候,我常常一个人在屋外边的一条田埂上,呆呆地看着山下的清水江,看水从上河流下来,又流下河去,心里却想着从各方面打听到下河的一切情形。
很多个夜晚,我所有的想象,也便集中在那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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