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远房一个堂姐,没读过多少书,但却凭记性会唱很多山歌。
其中一首山歌,唱的是很久以前送丈夫下洪江去闯码头。临行前,妻子阴里暗里反复嘱咐丈夫此去莫要被洪江“花花世界”迷了眼。
“清水洗衣白水浆,打扮童郎下洪江。
人多过船莫乱过,桥头古树莫歇凉。
口干莫吃岩梁水,一来着莎二着凉。
歇店莫歇大店子,大红店子有姑娘。
姑娘舀水莫洗脸,媳妇舀水莫解凉(洗澡)。
睡觉莫去姑娘房,恐怕一时动刀枪。
你的爷娘又在远,无人救命可怜郎”。
每每堂姐唱起这首歌的时候,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一幅难分难舍的送别场景。
在文斗寨,几乎家家户户的木楼上,都留有一个人脸大小的孔。寨上人都称之为“望夫孔”。
夫妻俩缠绵半夜,又说半夜的悄悄话。第二天,天刚微亮,丈夫就背着行囊出发了。
旧时,丈夫出远门,妻子是不可以相送出门的,更不可以话别,因为女人的眼泪浅,一时间忍不住就会流出来。丈夫此行走的是一条凶险的水路、一条前途莫测的水路,出门前有人流泪是不吉利的。
该说的话,都必在头一天夜里说完。
只有等丈夫出门后,妻子才可以通过“望夫孔”看着丈夫渐行渐远的背影,默默地流泪。
丈夫且知道身后有一双眼睛默默而深情地注视着他,必一步三回头,依依惜别。
也许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也许,这一去出人头地当上老板后,会风风光光地回来。
一个“望夫孔”,多少悲欢离合,多少别情难诉!
历史上,一挂挂“小排”在清水江内外“三江”完成交易、纳税后,即改编成“中排”,方才浩浩荡荡地顺江而下。越往下河道越宽,水流越盈,汇集到洪江等地后,就得再次改编成“大排”,然后才能入洞庭湖、闯长江,走向更加广阔的市场。
这一路坐木排下洪江去,常有在河边洗衣洗菜的妇人拿山歌戏谑逐浪而来的排伕。歌曰:
“劝郎乖,劝郎莫去放木排。
放排能有几时好,浪里死了何处埋?”
或唱:
“你扒排郎,天天扒排下洪江。
脚踩排头手扳棹,天天都在浪里熬。
一晌日头一晌雨,淋你脑壳臭尿骚!”
为了生活,远离亲人,数天、数月,风吹雨打,日晒雨淋。有的甚至排散人溺,喝许多冷水死去,而尸骨难还乡。排伕们似乎早就看透了生与死,多乐观地回唱道:
“我扒排郎,天天扒排下洪江。
脚踩排头手扳棹,天天都在浪里熬。
找得银钱我莫乱用,转回家来讨你作婆娘”。
岸边妇人反被戏弄,气得直跺脚。排伕一笑之后,木排却早就下河远去。。
从黄透元老人口中,我知道,且知道这些山歌唱的就是这方水土、这条河以前的一切情形。陌生又熟悉,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想伸出手去触摸,却又发现很遥远,遥远。
清水江,是一条承载着希望的水路,也是一条风情万种的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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