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惊讶还是震惊,她坐在矮凳上,身体直直的,竟有几分俯视的视角。程逾白仰面看她,掀起唇角,飞快地偷了个吻。
徐清再三确认:“在这个关头?”
一个经历万难终于可以继续下去的关头,他居然要停下脚步?
程逾白回想曾经因新冠疫情而按下暂停键的武汉,在数不清的日夜里,景德镇也在备受煎熬,一座城市到底有多少潜能和可能?人类出于爱,为光明,又能爆发什么样的奇迹?
那天学生闹事扬言要烧了教学部后,他在公馆坐到日暮西沉,想到的就是这一点,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人也好,物也罢,总有聚散。
“或许暂停一下,才会有新的开始。”
为了逼张硕洋退出,也给投资人们、改革组成员,以及参与其中的各部门组织一个忠告,他必须用这种方式,敲山震虎警醒世人,那是景德镇瓷业需要的体面,也是百采改革必须捍卫的尊严。
程逾白说,那不是他的百采改革,也不是他的教学试验,而是为万民计,为景德镇计,为成千上万陶瓷人心中一片清明计,为山川河流、泥沙矿石计,所要实施的一场全民运动。只有当所有人都参与起来,这场改革运动才有意义。
徐清眨眨眼,胸间鼓起热浪。
这无疑是场豪赌。
现在停下,损失难以其计,要清算投资款项,重新订立合作条款,分清权属,划清界限,再定义建设官与投资人各部指导价值,强调人才与文化核心,可以说把一块好不容易利益均衡的蛋糕打碎,重新进行分配。
吃进去的吐不出来。
还没吃到的肯定于心不甘。
既是豪赌,又是一场前途未卜的硬仗。可他们已经走过千难万难,还怕曙光前最后一刻黑暗吗?即便通过教学试验,后面还不知什么在等待,百采是一世信仰,改革是终生理想,程逾白说已经做好准备,问徐清如何作想。
他噙着笑,清俊眉眼在阳光下直晃眼,徐清佯装叹气:“早知道你有这念头,我就不见色起意了。”
程逾白忍不住用沾满泥巴的手掐她下巴,狠狠说道:“现在反悔晚啦。”
这一晚程逾白凭栏眺望昌江,彻夜未眠。
第二天纯元瓷协公众号上传一篇文章,徐清刚给何南发去章南洞音乐厅的修改图,就看到一条推送,点开后直接笑场。
那是纪伯伦的一首诗,名为《我曾经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
第一次,当它本可进取时,却故作谦卑;
第二次,当它在空虚时,用爱欲来填充;
第三次,在困难和容易之间,它选择了容易;
第四次,它犯了错,却借由别人也会犯错来宽慰自己;
第五次,它自由软弱,却把它认为是生命的坚韧;
第六次,当它鄙夷一张丑恶的嘴脸时,却不知那正是自己面具中的一副;
第七次,它侧身于生活的污泥中,虽不甘心,却又畏首畏尾。
这首诗下面的评论创造了公众号文章有史以来最高数据,顺利出圈后,在朋友圈疯狂转发,不少网友慕名而来,公众号小编直接回复,不是本人编写。
徐清将其视作一首催勇诗,意在激发人类的勇气,显然是有些人的心理战术。
此后每一天公众号都会出现“洗脑”文章,程某人闲赋在家,别的不多,自有大把时光,有事没事赋诗一首,再有别的,就是可以恢复日常生活,把手作捡起来。
这一天,程逾白捡起一块残片,目光落在春夏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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