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的羽翼披闼之处往往是黯自幽谧,而锦绣恢弘的丹凤门,作为大魏皇宫的正门,方是暝昼交接的寅时便褪尽了这番薄凉。环绕宫城主道的两边跂踵而立的宫人手执明丽绚目的琉璃烛灯,在高墙沉沉压下的阴影中似是要争得一片喧豗,墙内侍卫马师五人一组,蹄声踏碎,策奔于星散布置要迎会番邦使者的景致间。丹凤门外威然陡立的羽林禁卫,分作六排重重拦住了熙熙攘攘的市井平民。他们纵是彻夜赶及且拥簇于朱墙之外,看到朵朵炫灿的烟花腾空而起,在黑幕中刻划出一道焰痕窜入夜色深处,再化作渲染天际的流星飞瀑,攸地欢呼鼎沸声到了极致。
黄道吉日,东瀛朝贡,恣意的铺张却似是并没有分沾这个漂洋而来的番邦多大的殊容,披靡的一切宛若都在堆砌成城楼上那个巍峨俯视之人的傲然。细数内朝外廷,如今中宫虚悬,其母代绶九洲凤印,舅父重镇操持在握,形同钢灌铁铸出的左膀右臂。而一个远驻蜀郡的太子,与他而言不过一柱檀香,袅袅中待其焚尽甘灭。
方挎步走进柏梁宫,看到一袭寻常坊间丫鬟打扮的乌牚心,钟燊昊不禁怔的愣了一下,眼前再掠过栖棠公主时,便是一脸的哭笑不得,“棠妹,今日虽是阙楼上东瀛来使朝贡的盛宴,也犯不着梳饰得这么隆重吧,不过这一身仙葩异姝般的打扮,彼时倒定然会招揽来不少目光”。难怪他会笑得俯下腰,栖棠公主身穿的鎏纹的夹袄外布织了一层靛蓝色的绛纱,发间穿缀而过的剔银流苏,由脑后环聚到额前,再勾上一个梅瓣大的翡翠妥妥地压到眉心。虽说微风习习处行动起来自是有一种灵动缥缈,但在一簪一梳都穷毕礼制的皇宫,便如新引进的番果般令人稀奇。
倒是手执着箛梳福身站在公主身侧的乌牚心先盈笑了起来,“这可是把中原的衣裙融粹进我们西域以纱为缀的习惯,衬上公主皓月霁风般的气度,岂是寻常女子可比”。
“一个大俗人动不着跟他解释,什么番邦使者的盛宴,那都是你们男人的事,我可没这般兴致去那蹭凑,还不如趁着今天市集坊间冷清了些许出去逛逛”,栖棠公主又似往常撇撅起一脸娇嗔,但铜镜中映照出了她频频的笑靥,看来身边这个来自西域的姑娘却是颇能讨取她的欢心,“扇子你把梳妆台收拾一下也快跟出来,我先去看他们把马车打点好了没有”。
黯然声悄,面前唯剩鹤然而立的钟燊昊,乌牚心看他似是有梗在喉上的无尽言语,却只是嘴角抹起歪咧的笑,便已然读出了那种解释不明的愧意。纵是有心之计,也必是深存着晦天的苦恼,再说自己进宫本是身份特殊,经常周旋来栖棠公主身边无非是寻求一个立命之所,何苦再引风浪。
“钟公子匆忙进宫定是还没用过早膳,膳厨里还有奴婢做的焖煮羊扒捞面,虽算不上是上等佳肴但在中原也属罕见,若是不介意还请公子一尝”,乌牚心在面前顿住了脚步,脸上洋溢的笑一如煦日暖春。
“恭敬不如从命”,没料到钟燊昊竟无半点推涩,搓着手眼珠咕噜咕噜地打转,这份释然倒也引来了一片笑声,“哎小扇,你怎么敢跟着棠妹出门,她去的那些勾栏瓦舍都不是正经女孩子家该去的地方,当心回头也要被人说不够矜持了”。
“这些莫须有的条条框框我才不在意呢,公主真性情,能常来柏梁宫才是我的福气”。
“如此说来主管宫人的尚宫局待你可还算客气”。
“那头的事务都有公主派人顶上,奴婢自是清闲散逸”,乌牚心又是随之一笑,不由得暗觉钟燊昊心思聪敏,嬉笑之下却是深藏着大智慧,他显然无心琢磨宫人事务这些琐屑,而借此极其隐晦地套乎出了自己的处境。表面上简单得没有谋略,却总能一针见血地看到实质,不得不叹其天赋禀异。
“如果你尽日这样来回柏梁宫大为不便,我可以让母亲派人到尚宫局把你指配过来,你看可否”。
“好啊哥,你到底有多急啊......”,从外头扭着身肢走进来的栖棠公主刚好撞上了最后一句,颀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连打量起乌牚心的眼光都是润滋尽桃李芳菲般的飞缥,“得了这事还像藤蔓般一时半会也理不清,扇子我们先上街去了,我可是和娘约定好出玩时辰的,片刻也耽滞不起”。
看着栖棠公主扶着乌牚心的肘子从自己的身侧轻划而过,钟燊昊不再像上次一般浮起半丝赧窘,依稀的眼前似还是那双无邪而通透的眸子,让满天繁星都晦然失色。恍迟了片刻他才回过身来,垂着头追上一句,“多带几个侍从,姑娘家外出总是要仔细几分”。
“侍从管什么用,无半点身手,你真当我是去把长安城的织绣坊都搬回来啊”,栖棠公主只是背着他挥了挥袖口,却又忽而漾起笑来,声音也鹂啭般甜酥了几分,“小骓,陪姐姐上一趟街去”。
语音未落尽,那个身形还未及栖棠公主高,一身玄青色窄袖长靴武士打扮的少年已然腾的落在车轿前,“说好的,就一次”。这拂面而来的冷咄有如固罩在封溺九天的寒极霜冻中,兴是日久熟习栖棠公主不过嗯的抿笑着使劲点头,只是骇得乌牚心心头撕裂般兀的一怔,一个趔趄险些站不住后脚。
坐在锦闱彩绣的马车中悠悠驱行了许远,乌牚心仍是一副惊赧甫定的样子,挑起帘子朝前朝后的寻找方才那个诡谲的身影,暗自喃喃,“小骓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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