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沈琼莲答得干脆,依旧目视前方,没有回头,“你若是不忿,可以将我休弃,我即刻回去收拾东西。”
唐寅面上并没有愠怒之色,只是有些低落地道:“我以前其实就瞧出些端倪,只是不确定。你从前在宫里呆过五六年,后面几乎每日侍奉御前,陛下那般的人……”唐寅苦笑一下,“我向来自负,若是没见过陛下或许还会愤愤不平,但偏生当年那个上元节有一番奇遇。不过纵然莹中真的心慕陛下,那也是当年事了,我唐寅度量还没有那么小。何况这些年来,莹中对我关切有加,唐家诸多事也都多亏莹中从中斡旋,这些我都记在心里的。”
沈琼莲不语,好半晌才道:“确乎是当年事了,但有些事并不容易忘记。他若是过得好,我也就安心了。可是眼下,我真的无法接受。”她忆及往事,泪如雨下,忽然又似是想起什么,面色一沉,“皇后到底在做什么,她是怎么照顾他的!为何会出这等事情!”
唐寅劝她小声些,然而沈琼莲心内激愤难平,怒道:“难道不是么!那庸医确实该死,但皇后也负有不可推卸之责!陛下身边可只她一个,陛下在病中,她自然该警醒些,她若是尽职尽责,还会出这等事么!”
唐寅见她情绪越发失控,想使劲拉走她,却忽听她冷冷问道:“皇后呢?活得好好地准备晋封皇太后么?”
唐寅一愣:“没听到皇后什么消息……”
沈琼莲冷笑一声,讥诮道:“她不总是一副对陛下情笃意厚的样子么?陛下待她又是天上地下头一份,如今丧夫,怎的不见她殉情?”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内,朱厚照一身斩衰,望着跪了一地的宫人内侍,无声叹息。
他好容易暂且打消了母后自戕的念头,眼下又面临另一个难题——梓宫都打造好了,可母后拼命拦着不许爹爹入殓。
母后平日里都十分通情达理,可眼下却执拗得很。莫说说服母后同意爹爹入殓了,光是他前日阻止母后自裁都废了好大力气。
朱厚照想起前日的情景,苦笑连连。
当时他见母后一心求死,焦急之下没奈何,猛地跪下来拉着母后哭道:“我已经没有爹爹了,我不能再没了母后啊!爹爹虽然走了,可母后还有我们啊!我和荣荣都会陪着母后的……”他哽声落泪之际,回头朝自家妹子使了个眼色。
妹妹哭得双眼全肿了,此时瞧见他的示意,愣了一下才想起什么似的,跑过去扑跪在母后身边,泣如雨下:“母后不要丢下荣荣和哥哥……”
他虽然跪着,但钳制母后握匕首那只手的力道却丝毫都不敢松懈。他听见妹妹的话,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含泪看着母后,哽咽道:“对啊!母后要是也走了,我们就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了啊!母后……”
母后神情麻木地看向他们兄妹俩,兴许心里也是有所触动,攥着匕首的手松了一下。就是趁着她这一瞬的犹豫,他以雷霆电闪之速飞快地夺下了她手里的匕首。
他使劲一甩把那匕首扔得远远的,大大地松了口气。
母后僵冷着脸看向他,随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眼中迸发出点点希冀,一把揪起他,迫切诘问道:“你爹爹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或者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连忙摇头说没有,可母后不信,逼视着他道:“那你为何能在方才那般混乱的状况下那么及时地按住我的匕首?你应该自顾伤心都不及,哪里来的那么快的反应?”
他暗叹母后跟着爹爹这么些年也是快修炼成精了,但所幸爹爹早有预见。他答说是因为他猜到母后会想不开才会提早防范,坚称爹爹什么也没和他说过,他什么也不知道。
母后见真的问不出什么,目光逐渐黯淡下去,面色由失望复归绝望,一言不发地背起爹爹的遗体往东暖阁折返。他心知母后恐怕眼下死意更坚,一面提心吊胆地一路护送,一面在心里做着思量。
待到母后将爹爹的遗体放回床上,他走上前去瞟了一眼,确定爹爹胸前确实戴着一枚玉佩,又暗暗检视了爹爹眼下的状况,心下既惊且奇。转头看着正默默为爹爹整理衣冠的母后,他稍一忖度,状似无意地突然道:“咦?爹爹的身体都没有僵硬啊!肌肉也没有松懈下来,连肤色也都还是正常的……”
母后的动作果然顿了一下。
母后赶忙各处活动了一下爹爹的身体,又查看、捏按了爹爹的四肢,发现确如他所言后,面上的神色瞬息万变。紧接着,母后探了爹爹的鼻息、心跳和脉搏,呆了半晌,又叫汪机前来仔细看了看,听汪机明确说人确实已经去了,母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旋即,她缓缓转首,将目光投向爹爹胸前的玉佩。
他有些看不懂母后面上的神色,但爹爹说言至此便可,他也只好静观其变。
少顷,母后忽然笑了笑,吓得他瞬间浑身绷紧,随时准备着阻止母后再寻短见。谁知,母后转身就命人去准备一辆马车。他忙问母后要去哪里,母后答了一句“碧云寺”,不理会怔愣的众人,也不让他帮忙,背起爹爹就往外走。
母后眼下这样子,他完全放心不下,当下就跑出去要跟母后同去。可母后执意不肯,还兀自说了些他听不甚懂的话。他不敢硬着来,只得明里答应让母后独自前往,然后转回头就换了身便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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