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似乎是没见着她想见的人,一直等到天黑才回宫。他匆匆换下宫外那身行头,佯装等了好半天的样子跑去问母后干什么去了,母后看他一眼,没有说话。但他瞧着母后的状况似乎比晌午那会儿好一些,看起来暂且不会再自戕了。
可他尚未来得及松口气,就发现母后又有些不对劲——不肯换上衰服,硬说爹爹没有死,总是对着爹爹的遗体跟爹爹说话。
爹爹去得太突然,匠人们连续赶工两个昼夜,终于将梓宫打造了出来。只是如今棺椁成了,母后却阻拦着不准大殓。不要说大殓,连小殓都无法进行。
原本照例要在大殓前一日小殓,为大行皇帝沐浴、括发、更换寿衣,可母后死死抱住爹爹的遗体,把前去给爹爹小殓的众人全轰走了。
这丧事简直进行不下去了。
朱厚照重重叹息一声,暗道爹爹简直算得分毫不差。看来,真的只能按照爹爹说的一点点来了,虽然这个过程要无比漫长。
三更时分,夏夜暑气未消。
漪乔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发呆,出了一身汗,却没什么感知。
这两天宫人内侍们瞧着她的眼光都怪怪的,她知道他们大概以为她疯了。但她自己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虽然她有时候看起来或许真的有些不正常,但她脑子没出问题,起码现在还没出问题。
她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决定在无法扭转局势时随他去的。这并非出于一时冲动,她想得很清楚,他不在了那么她就要一直孤独到死,孩子们的陪伴是另一回事,并不能抵消她对这种境地的恐惧。
人生路漫漫,那个相约要一起走到尽头的人不在了,她万念俱灰之下,为什么还要行尸走肉一般地独自走下去呢?那于她而言是更大的煎熬,死亡反倒是解脱。孩子们也都已长大,不需要她的照料。所以,她那日义无反顾地选择自尽。
但她随后暂且放弃了这个打算,因为她看到了一点希望。
她那日满心悲恸绝望,若非儿子那几句话的间接提醒,她都险些忘记了蓝璇的存在。
观察到今日,她发现身死后原本应当出现的尸身变化,他一直都没有出现,如果不是身体冰冷又兼没有生命体征,她都要怀疑他只是昏睡过去了。
在他生命垂危之际,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原本对那玉石失望之极,只是当时那样的状况,她没顾得上砸了它而已。
但是如今看来,其中大概另有玄机。
既然蓝璇可使遗体不朽,那么想来也能让他回来。一思及此,她心里就涌动起阵阵雀跃。
虽然她前日没找到青霜道长,但只要他的身体保存完好,她就还有机会,她可以一直等。但如果等来的只是无望……
漪乔的目光迷惘而空洞。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那么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漪乔僵直地躺了半晌,感到胸口压迫得难受,有些呼吸不上来。她浑浑噩噩地支起身子,抱膝呆坐半晌,隐约听到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下雨了诶……好像很久都没下雨了。
她脑子里迟滞地转过这个念头。
又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掀了毯子下床,趿上鞋就奔了出去。
祐樘的遗体就停放在东暖阁。原本按照规制是要安置灵柩于乾清宫大殿的,取义“寿终正寝”。可她怕安置得离她太远了他们会趁着她不在偷偷将人入殓,更何况眼下大小殓都未行,所以在她的坚持之下,儿子就没移置遗体,只是坚决不肯答应她也留在东暖阁。她为了不让他们觉得她真的疯了,勉强做了妥协,暂时住在东暖阁旁的寝殿里。
他们觉得日夜对着一具尸体是十足的疯事,但她却丝毫不以为意,因为在她的眼里,那并非一具尸体。
她一路熟门熟路地奔到了东暖阁,不理会众人惊诧的目光和匆忙的行礼,径直跑到了停放遗体的床边。
她看到他身上和身周放置了很多冰袋,愣了一下,脚步顿住。
她想起他在病中时极度恶热,她就认真学着汪机的手法给他敷冰袋,又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冰块化了就赶紧换。但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完全缓解病痛的折磨,他常常难受得连觉都睡不安稳。
罪还没受够么?
她使劲咬着牙,可泪水还是溢了出来。
她突然冲上去,急急扒开冰袋拉住他的手,只觉触手传来彻骨的寒。她僵了一下,转眸望着他了无生气的面容,嘴唇动了动,轻声问道:“冷不冷?”
她用两只手包着他一只手,想帮他捂得热一些,可捂了半天,他的手依旧冰冷。她捧着他的手,用脸颊贴了贴他的掌心。
她抿了抿唇,忽而动手将冰袋全部撤了下去。她转而又发现他身上的衣裳都被冰袋浸湿了,蹙了蹙眉,唤人去拿一套他的衣服来,顺道把冰袋都搬下去,并吩咐之后不要再敷冰。
尔岚和叶蓁闻讯领着几个宫人进来,见皇后这样,一时间俱是难掩悲戚。尔岚含泪走上前试图劝说皇后回去休息,可她根本听不进去,一定要先帮陛下换衣裳。
叶蓁叹息不已,挥手示意宫人们照着皇后的吩咐下去办。只是陛下一直不入殓,尸身保存是个问题,她试着说服皇后答应先用冰块存着,可皇后就是不同意。她看了看宛若昏睡的陛下,心里奇道,这都快第三天了,这样热的天气,又没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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