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婢女把自堂上听来的种种,一一转述出来。
王夫人吃了一惊,似喜又忧,放下镜子,走了两步。又转回梳妆台前,拿起那面镜子,轻柔摩挲。过了好半晌,她轻轻问那婢女,道:“你看,这镜子好看么?”那婢女道:“好看。”王夫人不由一笑,道:“你却也晓得好看!下去吧,这件事我已知道了。”
那婢女弓着身子,倒退出去。
行不多远,她听见室内传出一阵琴声。那婢女虽不解音律,却也听的出来,琴声中带着犹豫,似乎彷徨。幽幽的琴音时断时续,就像谁人独立月夜、风露中宵,仿佛有什么事情难以下定决心似的。
那婢女微微顿足,倾耳细听。
楼阁外,艳阳高照,树木葱翠。满院里繁花似锦,姹紫嫣红。时有风来,隐有暖香;卷动木叶,柳暗花明。如此多时,琴音不再低涩难辨,渐渐地明亮畅快起来,又恍如凤飞翱翔,盘旋梧桐。两鸟对鸣,欢快舒畅。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王夫人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并不知晓邓舍的计谋。她所犹豫不决的,只是听闻倭寇势大,深怕邓舍不知深浅、贸然来了,会吃下大亏。有心传信海东,叫邓舍不要来。可是转念一想,邓舍不来,益都又对倭寇毫无办法。
她到底是王氏夫人。要她与邓舍私通款曲,她有胆量。但要叫她不顾一切,舍家弃夫,纯为邓舍考量,却也甚是为难。
退一万步讲,她即便不去考虑王士诚,也总得为她的兄弟续继祖考虑。续继祖同王士诚的关系,可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王士诚搞不定倭寇,续继祖也会受到牵累。因此,她虽担忧邓舍,但要叫她去阻止邓舍来,实在犹豫难决。
此时做下决定。
她轻咬嘴唇,暗自想道:“设若倭寇没有传言中的那般凶悍,又抑或邓郎果然兵马强壮,再假使夫君肯信守诺言,给邓郎以补偿,我对这件事,便也就只当不知。如若不然,说不得,定不能叫邓郎吃亏。”
这桩心事放下。权且丢下烦忧。
她离开琴案,重又拿起镜子,映照出自己的容颜。镜中人眉眼含春,嘴角带笑。真没料到,与邓舍分别才不足一年,他竟然便在辽东做下了这般轰轰烈烈的了不起成就。当年的百夫长,今日的燕王殿下。
“燕王殿下,好生神气。”
她把镜子放在几上,屈膝裣衽,悄声细语,说道:“奴家水儿,万福燕王殿下。”水儿却是她的闺名,唤做水奴。大约觉得有趣,她咯咯轻笑着万福再三。
便在这时,室外蓦然传来阵窸窣声响,吓了她一跳,慌忙转身,见一只猫儿奔窜而去。她与罗官奴一样,喜好养猫。这只猫是王士诚千辛万苦从大都给她寻来的,乃西域异种,价值不菲。她向来喜爱的,见原来是它,啐了一口,走将过去,把门掩上。
被那猫儿一闹,她没了玩闹的心思,来到床边,斜倚躺下。
她眼波流转,望着窗外,不知在想甚么,忽然叹了口气,道:“燕王。扫地王。”悠悠叹息。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非要从辽东回来?她微微懊悔。早知今日,当时何必一再请求邓舍联系王士诚。
窗外一只小鸟自由自在地飞过。
王夫人不免自叹自怜。上天曾经给过她一次机会,她却没有抓住。如果能再给她一次机会的话,该有多好!“再给一次机会?”她一下坐直了身子,王士诚求援海东,邓舍,……邓舍会不会来?
“他若来了,就是心中有我。他若心中有我,……,他若心中有我,……。”王夫人颓然失神。即便邓舍心中有她又能怎样?难不成,还去学那戏中的才子佳人,墙头马上,月下花前。柳梢头对月传情,后花园私定终身?罢了,罢了,恨不相逢未嫁时。
却十分的不甘!
王士诚对她极好,锦衣玉食,凡有所要,无有不依。然而男人好色,此万古不易,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王士诚也不例外,他占据山东半壁,不知养了多少娇妾美婢,倒是不常来她房中住宿。
连着四五晚,王夫人独守空房。
第六日晚,王士诚醉醺醺来了,二话不说,踉踉跄跄的当头就往床上栽倒。
王夫人已然睡了,险些被他撞在胸口,惊呼一声,忙翻身避开。她用的床褥竹席,都用香熏过的。王士诚满口满身的酒臭,扑鼻而来。她嫌弃厌恶,拽了拽席子,没好气地道:“多日不见你来,吃了酒倒来。不知奴家最不喜酒味的么?”
“你却不知,今日俺不是与别人吃酒。海东小邓的人马来了。那贼厮鸟,好大的酒量。俺差点不是对手。亏得有老田助阵,方才勉强把他杀翻。”
王士诚醉眼迷离,不忘掉个书袋,道,“真是棋逢对手,好一个将遇良才。”
王夫人心头一跳,撑起半身,脱口而问:“海东人马来了?”
“咦?你没听见俺说话么?不是才与你说过。哎呀呀,你且听俺道来。今晚宴席,那贼厮鸟,面善心里猴儿。看似个闷嘴葫芦,殊不知有备而来。腌臜泼才,好生海量!俺先与他连碰了三大碗,他面不改色。俺却也不蠢,当即晓得遇到了对手。你却不知,说时迟那时快,……”
“来的谁人?”
“来的谁人?你又没听俺说话么?俺说多少遍了,来了那贼厮鸟,……”
王夫人从没说过脏话,当下顾不得,追问道:“那贼厮鸟是谁?”
“那贼厮鸟是谁?…
喜欢蚁贼请大家收藏:(m.shudai.cc),书呆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