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北京回来后,我的心情很不错,大难不死的人毕竟寥寥无几。这种心情一直维持到回家后见到a。
和我们去北京之前相比,a的病情进一步恶化,距离死亡已经一步之遥。他现在没有力气走出家门半步,移动的距离始终没有超过床和沙发之间。自从有病以来,a整个人瘦了一圈,脸上颧骨已经很突出,并且没有一点血色。他的嘴总是半张,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持足够的呼吸。一双眼睛总是瞪得溜圆,让人隐约有点害怕,他仿佛要把世界的一切都尽收眼底,伴随着他进入另一个世界。
a有些日子没有吃东西了,三天里,除了止痛药片,a的嘴巴没有再沾过其它任何东西。每天上午,他静静的躺在床上,接受两瓶葡萄糖。静点结束后,他坐起来,神志总是有些不太清醒,甚至不认识自己共事多年的老伙计,胡言乱语,说一串串的疯话,或许都是他梦中所见。
一天,a突然对b说:“给我一只烟吧。”
a从来没有把烟戒掉,虽然在患病的最初阶段他曾努力过。戒烟那会儿,a真是遭罪,不停的咳嗽,不停的喝水。不过,自从他开始不吃不喝,他没有再吸半根--他已经再没有那份力气了。
b没有反对,a现在的脾气很不好,稍有不满,就对人破口大骂。b拿出一只烟,递给a,等他把烟叼进嘴里,然后替他点燃。
a把烟放到自己的嘴边,却没有叼住。他把烟放下,对b说:“我想抽只‘中华’。”
b没有想到a会有这个要求,她家也没有“中华”。无奈下,b拿另外一个品牌的香烟冒充“中华”去欺骗a。
a或许是知道自己家里不可能有“中华”烟,也或许是对香烟有种与生俱来的识别本能,反正他连烟的牌子看都没看,就知道不是“中华”,把那烟攥碎,扔到地上。
b没辙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买“中华”,这种高档烟在我家附近的杂货店里是找不到的。于是,她来找妈。
碰巧,前两天有施工单位请爸吃饭,爸顺手牵羊拿回来半盒“中华”。
见到“中华”,a很高兴。点燃后,他狠狠的吸了一口,然后缓缓的把烟吐出,飘飘欲仙。
屋子里的空气变得呛人,一丝丝的青烟飘来飘去。a吸完一只后,感觉很舒服,要求再吸一只。于是b又给他点上一只,这一只,a吸了两口,就没有了力气,呛了一口,咳嗽了半天。他让b把烟掐灭,说留着明天吸。然后躺到床上,闭了眼睛。我想,吸完烟的a有了他这段时间以来最香的一觉。
第二天,a又把前一天剩下的半只烟吸掉,然后让b又为他点了一只。同样,第二只吸掉一半他就没有了力气,把烟掐灭。
2.
但那半只烟最后竟永远的摆在了他家的缝纫机上,a已经没有了机会。
半夜的时候,我们一家都已经熟睡,被一阵又急又重的敲墙声弄醒。妈说不好,匆匆忙忙的跑去a家,爸紧随其后。
果然,a看样子快要不行了。他躺在床上,全身发生很严重的痉挛,眼睛瞪得极凶,很困难的大口大口呼吸。仔细数数,他已经有二十一天没有吃东西了,神冥已经来招唤他一起去旅行。
受风俗的影响,b最怕的是a在咽气之前没有穿上新的衣服,她招呼爸把厚厚的棉袄为a穿上,虽然当时已经是六月,哈尔滨的天气像水煮的一样,但据说阴间里没有阳光,永远都是冰天雪地。
邻居、家人、同事、朋友,大家陆续赶到,七手八脚的把一扇门卸下来当担架,再把a放到上边,为他摆了一个很舒服的体位。这样,所有人都以为a死的时候不会受苦。
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a的痉挛渐渐减轻,呼吸也平稳了下来。最后,他躺在门上很痛苦的挣扎着,一声不吭,用手不停的抓身上的棉袄。
爸给他摸了一下脉,还算有劲,估计不能死掉,于是为他脱掉棉袄,又把他抬回床上。
不一会儿,a闭眼睡去,大家各自散开。看看表,已经又是一天了。
3.
端午节就要到了,爸的一位朋友送来两箱笨鸡蛋,给我补营养。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吃完饭,把其中一箱鸡蛋给舅姥爷送去。回来的路上,看到a的女儿慌张的赶来。
a又发生昨天晚上的症状,并且更加的严重。我们赶回家的时候,棉袄已经穿好,放在门板上,和昨天一样。
过了一会儿,a的身体又平稳了下来,这回他没有抓身上的衣服,而是看看爸。爸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上去又摸摸他的脉搏,确定他不会死去,又把他抬回床上,脱掉棉袄。
b害怕极了,她有强烈的预感,说a马上就会死去。当a再次平稳后,她不让任何人走。
妈说,不能让这么多的人留下,谁都有工作要做,不能只围着a转。
b没有说话,于是妈替她做主,留下了a的女儿女婿,还有a的一位好友,加上我们就住隔壁,估摸着a要真有意外,这些人可以应付,然后让其它人回家。
b的预感是正确的。在a第一次发生症状后的第三天早晨,a去世了。
他死的时候,还是发生了痉挛,不过很短促,等爸和妈过去的时候,他的脉搏已经停止了跳动。爸和a的那位好友急忙在尸体僵硬之前为a穿好棉袄,把那半只烟放进烟盒中,连同其它的香烟一起放进棉袄口袋里,顺便放进一盒火柴。
收尸队的车把a拉走,第二天,就是端午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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