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灭豹刚刚躺下,正睁着眼睛看着帐篷顶,忽然听说郭旭来访,还有个女人。完全不得要领,叫人把他们带进来。
一见面他就明白了。
他在渭河边见过薛梅儿,知道她是陈嵩的夫人,当时就惊为天人。他有点恍惚,因为当时这个女人大着肚子,此刻还大着肚子。而后明白这应该是又一胎。大帐里没有人,他叫亲兵在外头看着,别叫人接近。
薛梅儿说我要回去找我丈夫,请姚将军派人护送我去。
声音里似乎没有恳求,近乎命令。
郭旭、斛律征都是一愣。没想到薛梅儿会向姚灭豹提这个要求,而且听起来很理直气壮。
姚灭豹也是一愣,而后抱歉地笑了笑:
“其实你一来我就知道你要干什么。不过兵荒马乱,大战之余,我劝夫人不要去。陈将军吉人天相,不会有事。若是真有事,你去也没用,不如照顾好自己。照顾好陈将军的骨血。再说了,我身为匈奴大将,怎么可以派人护送敌方将领的夫人?你们来我这里。本身就很孟浪了,还是赶紧回去,免得人家说三道四,到时候我浑身是口也说不清楚!”
郭旭刚想说你不护送不要紧,只要你不拦着,我们自己去找赫连昌。但还没张嘴。薛梅儿已经说话了:
“我来求的不是匈奴将军姚灭豹,是那个在渭河边被我丈夫放过的探子姚灭豹。我要他的不是怜悯,是知恩图报!”
姚灭豹张了张嘴。没说出一句话。
薛梅儿似乎并不要他回答:
“我来求的不是匈奴将军姚灭豹,而是大秦将军姚骥,我想他身上流的还是羌人的血,不会看着一个羌人女子孤苦无依而袖手旁观!”
姚灭豹一惊,下意识地向薛梅儿伸出手,但心思一转,立刻脱口说了句羌语:
“你是羌人女子为什么会嫁给一个汉人?”
薛梅儿立刻用羌语回答:
“你是羌人将军为什么要投降匈奴人?”
郭旭和斛律征云里雾里、如鸭听雷,但见薛梅儿话音一落,姚灭豹立刻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把薛梅儿扶到一张胡床上坐下,示意郭旭和斛律征席地而坐。
薛梅儿坐定,脸上浮出淡淡的哀伤:
“姚骥将军,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今天我要告诉你,陈嵩是我的第二任丈夫,他在我亡国落难时收留了我。你上次见到我时,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是我前夫的。我的前夫也姓姚,他虽然没有见过你,但你一定很熟悉他,你们是同族同宗的,要论辈分,你应该是他的族弟!”
郭旭和斛律征已经知道下文,负疚感油然而生,悲从中来,都低下头去。姚灭豹眼睛里闪着急切的光:
“他是谁?他现在在哪?”
薛梅儿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睁开眼睛,泪眼婆娑地看着姚灭豹:
“他是你过去效忠的大秦皇帝陛下姚泓!”
姚灭豹头上响起一声惊雷,撑在双腿上的手一软,人几乎从跪坐变成瘫倒。他喉头发紧,嘴巴发干,怔怔地看了薛梅儿许久,结结巴巴地说:
“你是……”
薛梅儿说事已至此,我不怕丢脸。我本来是皇后宫中的宫女,没有承受天恩的念想,但是天作之合,皇后外出时我留守宫中,正好遇到陛下,蒙他错爱,得以侍寝几次,怀上了龙种。晋军打到潼关那阵子,陛下担心国祚不保,委托他的老师钟离柯带我到终南山待产,从此离开宫里,再没有回去。后来钟离柯先生病逝,我流落长安,是陈嵩收留了我。皇子现在是陈嵩的儿子,已经半岁多了,取名叫陈长安。
姚灭豹听完这一切,知道不是谎言,故国之情油然而生。如果不是因为大秦亡国,这个女人生了皇子,就会被册封为妃,虽不是国母,但也是他们这些宗室军人誓死要保卫的人。这样一个女人颠沛流离,是他们这些将军的耻辱。不错,她现在是敌将陈嵩的女人,但同时也是大秦皇子的母亲和保护人。如果说羌人的皇家血统还值得维系,羌人的复兴希望就在下一代身上,那么这个女人正在做他们这些羌人将军没有做到的事。
一瞬间感到天道幽眇,天心难问,竟然会用这样一种阴差阳错的方式,让他挑起一副卸下很久的担子。
慨然起身,对郭旭和斛律征一拱手:
“两位将军请回,你们去,反倒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姚骥亲自护送夫人,万无一失!”
郭旭明白姚灭豹不会欺骗他们,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乃和他约好在谷口接薛梅儿,而后两人回去。
姚灭豹送走他们,立刻叫亲兵把十几名心腹羌人叫来,叫他们和自己立刻起身,安排一辆舒服的马车,护送薛梅儿西去。
他的马始终跑在薛梅儿的车子旁边,隐隐听到女人自言自语,一会儿对陈嵩说话,一会儿对陈长安说话,一会儿对肚子里的孩子说话。
他从来没有经受过这种折磨。
好在东方已经微微发白,连片的帐篷就在前方。
这个女人的苦难才刚刚开头。([m.520dus.com 书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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