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
江轮上的女乘务员拍了一下我的肩头,他戴着大沿帽,穿着深蓝色、白条纹的制服。
我浑身一颤,一半是因为全身发凉。由于上船需要凭借身份证,而我的身份证却绝对不能示人的,所以我采取了一个不太光彩的方法上船,那就是从水里浮上来,攀着铁锚爬到船上,这样一来,我那身曾经套在江阴潇潇身上的拉风衣衫就免不了湿了个透,被深夜里的江风一吹,便感觉身体发寒发冷,连脖颈和耳朵背后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身体发颤还有一个原因大家众所周知,一个总是被人追来逐去的人必然异常敏感,就像曾经被猎枪吓到的梅花鹿一样,难免一见到圆管就联想到致命的子弹,而那位乘务员恰好穿着一身制服。说实话,我差点就回转身去攻击他,免得被他的枪顶住自己的后脑勺,要知道,那些警察经常拿这一招来恫吓缉捕对象束手就范。
等我发现那只是一个穿着工作制服的女乘务员后,我心里豁然顿释,不由地长出了一口气,但我一时也还没有想到什么办法来应付这个女人。我猜想,她会不会接下来就找我要身份证。每个人都知道我不能把身份证示与他人,尤其是这种交通人员,她们一定已经接到警察的通知,对左焰的相貌和大名不会陌生。
我装出一副高傲的样子,表情轻松地立在江轮顶层的甲板上,双手从胸前伸出去。握着船边的铁栏杆,眺望着两岸灯光迷蒙的夜景——除了布满景观灯的江滩公园外,还能看见二三层楼那么高、数十米长的中国银行的户外广告。对这位比我矮一头的女乘务员不予理睬。但。很显然这种态度不太明智,因为女乘务员马上表现得很不耐烦,说:““先生,您是哪里个舱的,请将您的票拿出来。”语气从刚才的婉转悦耳变得刻板刺耳。
我心说,如果她突然大喊大叫,引得她的同事过来。我将曝光在更多人的眼中,那就更加麻烦了。我一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连忙转变态度。假意用手在衣兜、裤兜里摸来掏去,好像那里真的放过一张船票似的,一边惊讶失色地说:“我的票呢?我的票呢?”然后装着在地上四下寻找。我仍然只将后脑勺和侧面给她,双眼仍是朝着岸上的灯海。
应该说。我并不是一个善于演戏的人。这种动作用得过于夸张。在那种不知所措的情况下,我竟然没想到,即便是将票掉在了甲板上,也会被有力的江风刮走,怎么也不可能在甲板上去找,这种举动显然有悖常理,更加教人怀疑。
那位乘务员显然已经看出我根本没票,她那向上抬起的视线分明显示她开始怀疑我是事先就故意逃票。可她口中却仍不失礼貌,“先生。您是不是将票忘在房间里了?您的房间号是多少?”她嘴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略带轻蔑的笑意,但有如惊弓之鸟的我已经敏锐的感觉到,知道再这样佯装下去是无益的,好在我身上还有几千块钱,这几天都没机会花销,脑子里瞬间转了数十圈,一拍脑门,编了个谎言:“啊呀,刚才上船,只顾着拿行礼,竟然忘了补票,麻烦给我补张票吧。”
乘务员听我这样说,嘴角向上挑了一下,一丝冷笑在脸上一闪而过,好像在说,哼,你这种伎俩,我见得多了,分明是故意逃票,但是你只要补票也就算了。她直接打开手上的皮夹,“那好吧,我给您开一个房间。”
“好的。”我很识相,顺着她的话道。
“您要几等舱?”
“嗯,三等舱吧,还有吗?”我当然不敢要最贵的舱位,手上就这么点钱,还得省着点。
“刚好还有一个空房间。”她从皮夹里抽出一张换票卡,递到我胸前,“您到售票窗口去换票吧。三等舱1012。”
“好的。谢谢!”我连忙将她指头上的绿色做的换标卡接到手中,向船尾走去。
她的头随着我的身体一齐移动,似乎想看清我的面容,但我一直将后脑勺和侧面对着她,除了我的身高、穿着、短发、背影这些东西外,她不会看到更多真相。
走到左舷中间位置时,我看见前面有一对情侣正扶着栏杆眺望江景,便上前说了句打扰,请教售票窗口的具体地点。那两位年轻人好像年纪大约只有二十来岁,显然还未结婚,还没有婚后的烦恼,正耳鬓厮磨,卿卿我我,那姑娘时不时撮起稚嫩的红唇鸡捉虫似地在对方唇上啄两下,那男孩却弯着胳膊将姑娘紧紧搂在腋下,当我说:“打扰了,麻烦请教一下售票窗口怎么走时?”那男孩只将眼睛向我瞟了一瞟,那姑娘却仍是旁若无人地伸嘴到男孩脸上啄吻。
那男孩将头向旁一偏,想让开那姑娘的嘴,可姑娘的嘴竟像章鱼的吸盘紧紧地附着在男孩脸上,跟了过去,那男孩只好将她的身子搂了一下,又在肩上拍了拍,好像是在说章鱼妹,我又不会跑,有人在旁边问话哩。那姑娘这才松了嘴,抢在那男孩面前,用涂了指甲油的手指,霸气地向船尾一指,道:“哎呀,那边!”
我说声谢谢,向船尾走去,一面想如何挡住自己的脸,一面若不经意地向后一望,见刚才那穿制服的女乘务员正在刚才与我分手的船舷边上望着我,好像是要目送我去补票一样。我心说,这真是个不错的乘务员,可是,也真让人讨厌。
我已经走到船尾,向右转弯,看见有一个窗口亮着灯,窗台上放着一块牌子,写着:补票,里面坐着一位年轻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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